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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上 - 148 / 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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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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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起她的兒子,安娜就突然從她所處的絶望境地擺脫出來了。她想起了她這幾年來所承擔的為兒子而活着的母親的職責,那職責雖然未免被誇大了,卻多少是真實的;她高興地感覺到在她現在所處的困境中,除了她同丈夫或是同弗龍斯基的關係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支柱。這個支柱就是她的兒子。不管她會陷入怎樣的境地,她都不能捨棄她的兒子。儘管她丈夫羞辱她,把她驅逐出去,儘管弗龍斯基對她冷淡,繼續過着他獨自的生活(她又帶著怨恨和責難想起他來),她都不能夠捨棄她的兒子。她有了生活的目的。因此她應該行動起來,用行動來保障她和她兒子的這種地位,使他不致從她手裡被人奪去。她得儘快地趁他還沒有被人奪去之前開始行動。她得把她的兒子帶走。這就是她現在所要做的唯一的事。她需要鎮靜,她得從這種難堪的境遇中逃脫出來。想到和兒子直接有關的問題,想到立刻要帶他到什麼地方去,就使她稍稍鎮靜下來。

她連忙穿起衣服,走下樓去,邁着堅定的步伐走進客廳,咖啡、謝廖沙和家庭女教師照例在客廳裡等着她。謝廖沙全身白服,彎着背和頭,正站在鏡子下面的桌子旁邊,帶著她所熟悉的、酷似他父親的那種聚精會神的表情,正在理他手裡拿着的花。


  

家庭女教師露出格外嚴峻的臉色。謝廖沙像往常一樣尖叫了一聲:「噢,媽媽!」就停下腳步來,躊躇着不知道放下花來,走去迎她的母親好呢,還是做完花環,拿着花去的好。

家庭女教師道過早安之後,就開口冗長而詳盡地說了一通謝廖沙干下的頑皮事,但是安娜沒有聽她;她正在考慮要不要帶著她走。「不,我不帶她,」她決定道。「我一個人帶了我的兒子走。」

「是的,真是壞得很,」安娜說,一把抓住兒子的肩膊,她毫不嚴厲地,卻用一種使孩子又惶惑又歡喜的羞怯的眼光望着他,她吻了吻他。「把他交給我吧,」她對驚獃了的家庭女教師說,沒有放下兒子的手,在擺好咖啡的桌旁坐下。

「媽媽!我……我……沒有……」他說,極力想從她的表情上探索出由於桃子的事他會遭到什麼結果。

「謝廖沙,」她等家庭女教師一走出房間就說,「你做了壞事,不過你以後不會再做這事了吧?……你愛我嗎?」她感到眼淚盈眶了。「難道我能不愛他嗎?」她自言自語,凝視着他那又驚又喜的眼睛。「難道他會站在他父親一邊來責斥我嗎?難道他會毫不同情我嗎?」眼淚已經淌下面頰,為了掩飾,她驀地站起來,几乎跑一般地走到外面涼台上。

下了幾天雷雨以後,寒冷的、晴朗的天氣降臨了。在透過剛被雨沖洗過的樹葉的燦爛陽光裡,空氣是寒冷的。

她因為寒冷和內心的恐怖而顫抖了一下,那種恐怖在露天的清新空氣裡以新的力量襲擊她。

「去,到Mariette那裡去,」她對跟着她走出來的謝廖沙說,然後她就開始在涼台的草蓆上來回踱着。「難道他們不饒恕我,不瞭解這一切是怎樣出於不得已嗎?」她自言自語。

她站住了,望瞭望白楊的梢頭在隨風搖曳,它那剛被雨沖洗過的葉子在寒冷的日光裡燦爛地閃爍,她知道他們不會饒恕她,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東西現在都會像那天空,那青枝綠葉一樣對她毫無憐恤。她又感到一切都在她心裡變成二重的了。「我不要,不要想了,」她自言自語。「我得準備。到什麼地方去呢?什麼時候走呢?帶誰呢?是的,搭夜車上莫斯科去。安努什卡和謝廖沙,和幾件必需用的東西。但是我首先得寫信給他們兩個。」她迅速地走進戶內她自己的房間裡去,在桌旁坐下,寫信給她的丈夫:


  
事已至此,我再也不能留在您家裡了。我要走了,帶了我的兒子一道。我不懂得法律,所以不知道兒子應留在雙親的哪一方;但是我帶了他走,因為我沒有他不能夠生活。請寬大一點,讓他跟了我去吧。

她迅速而自然而然地寫到這裡,但是請求他寬大,她不相信他會寬大的,以及必須用什麼打動人的話來結束這封信,這就使她寫不下去了。

我不能說我的過錯和悔悟,因為……

她又停下了筆,她的思想連貫不起來了。「不,」她自言自語,「沒有必要這樣寫,」於是撕了信,她重新寫過,沒有提到寬大,然後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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