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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上 - 94 / 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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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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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看,它多麼激動呀,」英國人說。

「啊,親愛的!啊!」弗龍斯基說,走到牝馬面前撫慰它。


  

但是他越走近,它就變得越興奮了。僅僅在他站到它頭旁的時候,它這才突然靜下來,而筋肉在它那柔軟的、優美的毛皮下面顫動。弗龍斯基輕輕地拍了拍它的結實的脖頸,理好它那隆起的頸背上垂到一邊的鬣毛,把他的臉湊近它那好像蝙蝠的羽翼一樣的張大的鼻孔。它從緊張的鼻孔裡大聲吸進一口氣,又噴出來,顫慄了一下,豎起尖尖的耳朵,向弗龍斯基伸出它那又厚又黑的嘴唇,好像要咬他的袖子似的,但是記起套着籠頭,它又抖動起來,又開始不安定地輪流用它那纖細的腿踐踏着。

「安靜些,親愛的,安靜些!」他說,又輕輕撫摸了一下馬的臀部,愉快地覺察到他的牝馬是處在最良好的狀態中,他走出了廄室。

牝馬的興奮感染了弗龍斯基。他感覺得熱血往心頭直湧,感覺到他也像那牝馬一樣,渴望活動、咬人;這是又可怕又愉快的。

「哦,那麼我託付您了,」他對英國人說。「六點半到賽馬場。」

「好的,」英國人說。「您到什麼地方去,閣下?」他問,突然用了他差不多從來不曾用過的mylord①這樣的稱呼。
①英語:閣下。

弗龍斯基驚訝地抬起頭來,很知趣地不望英國人的眼睛,只望着他的前額,驚異他問得這麼大膽。但是覺察到英國人這樣問時並沒有把他看成主人而只當他騎手,於是他回答道:

「我得到布良斯基那裡去一下,一個鐘頭以後就回家。」

「今天人家這樣問了我多少回呀!」他暗自說,漲紅了臉,他是不輕易紅臉的。英國人注意地望着他,好像他也知道弗龍斯基要到什麼地方去似的,他補充說:

「最要緊的是在賽馬之前保持鎮靜,」他說,「不要動怒,不要為什麼煩惱。」

「Allright」弗龍斯基笑着回答,於是跨進馬車,他吩咐馬車伕驅車到彼得戈夫去。


  
他還沒有走多遠,從早上起大有風雨欲來之勢的烏雲密佈了,一陣傾盆大雨降下來。

「多糟糕呀!」弗龍斯基想,張起車篷。「路本來就很泥滑,現在簡直變成沼澤了。」獨自坐在遮上車篷的篷車裡,他取出他母親的信和他哥哥的字條來,看了一遍。

是的,說來說去還是那件事情。每個人,他母親也好,他哥哥也好,每個人都覺得應當來干涉他的私事。這種干涉在他心中喚起了一種憤恨的心情——一種他以前很少體驗到的心情。「關他們什麼事呢?為什麼大家都感覺得有關心我的義務呢?為什麼他們要跟我找麻煩?就是因為他們看出這是一件他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假使這是普通的、庸俗的、社交場裡的風流韻事,他們就不會干涉我了。他們感覺到這有點兒不同,這不是兒戲,這個女人對於我比生命還要寶貴。而且這是不可理解的,所以使得他們惱怒了。不管我們的命運怎樣或是將要成為怎樣,我們自作自受,毫無怨尤,」他說,以·我·們這個字眼把他自己和安娜聯繫起來。「不,他們一定要教導我們怎樣生活。他們絲毫不懂得幸福是什麼,他們不知道沒有這個戀愛,我們就沒有幸福也沒有不幸——簡直就活不下去了,」他沉思。

就因為他們橫加干涉,他生了他們每一個人的氣,正因為他內心裡感覺到他們所有這些人都是對的。他感覺到把他和安娜聯繫在一起的這場戀愛並不是一種一時的衝動,就像社交場裡的風流韻事那樣,在雙方的生活上除了愉快或不愉快的記憶以外,不留另外一點痕跡。他感到他自己和她的處境是痛苦的,感覺到以他們在社交界人士心目中的顯著地位,要隱瞞他們的戀愛,要說謊和欺騙是困難的;在把他們結合起來的那熱情強烈到使得他們兩人除了戀愛忘懷了一切的時候,還要說謊、欺騙、裝假和不斷地顧及別人,那實在是困難的。

他十分真切地回想起他不得不違反本性而幾次三番地說謊和欺騙的種種情形。他特別清晰地回想起他不止一次在她臉上看出她由於不能不說謊和欺騙而感到羞恥的神情。而且他體驗到自從他和安娜秘密結合以來就有時浮上他心頭的那種奇怪的心情。這是對什麼東西抱著的厭惡感——是對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呢,還是對自己呢,或者是對整個社交界呢,他不知道,但他總是把這種奇怪的心情排遣開去。現在,他抖擻起精神,繼續沿著他的思路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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