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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憎惡所有的人,包括您和我自己,」他的眼神回答,然後他拿起帽子來。但是他還是走不脫。恰巧在他們圍攏到桌子旁邊,而列文正要退去的時候,老公爵進來了,和女士們招呼了一下之後,就轉向列文說。
「噢!」他快樂地開口了。「來了好久嗎?你到城裡來了我連知都不知道呢。看見你真高興。」
老公爵對列文講話,有時用「您」,有時用「你」,他擁抱列文,在和他說話時沒有注意到弗龍斯基已經站起來了,正在靜靜地等候公爵轉向他。
基蒂感到在那事情發生之後她父親的親熱會使得列文多麼痛苦。她同時又看到她父親最後是怎樣冷淡地向弗龍斯基回了一禮,以及弗龍斯基是怎樣溫良而又困窘地望着她父親,好像竭力要瞭解但又不能瞭解怎樣和為什麼有人會對他懷着敵意,於是她臉紅了。
「公爵,讓康斯坦丁·德米特裡奇到我們這裡來吧,」諾得斯頓伯爵夫人說。「我們要做試驗。」
「什麼試驗?扶乩嗎?哦,你們得原諒我,女士們和先生們,但是我看投鐵環還要有趣得多,」老公爵說,望着弗龍斯基,而且猜出了這是他的主意。「投鐵環至少還有一點意思。」
弗龍所基用堅定的眼光驚異地望着老公爵,於是,微微一笑,立刻和諾得斯頓伯爵夫人談起將在下星期舉行的盛大舞會。
「我希望您去,」他對基蒂說。
老公爵剛一離開,列文就悄悄地走出去,他那天晚上帶走的最後印象是在回答弗龍斯基關於舞會的詢問時基蒂那微笑的、幸福的臉色。
十五
晚會散後,基蒂告訴母親她和列文的談話,雖然她憐憫列文,但是她想到有人向她·求·過·婚,還是覺得很快樂。她深信她做得對。但是她上床以後好久都睡不着。一個印象一直縈繞在她心頭。這就是當列文一面站着聽她父親說話,一面瞥着她和弗龍斯基的時候,他那滿面愁容,皺着眉,一雙善良的眼睛憂鬱地朝前望着。她是這樣為他難過,不由得眼淚盈眶了。但是立刻她想起了犧牲他換來的那個男子。她歷歷在目地回想著他那堂堂的、剛毅的面孔,他的高貴而沉着的舉止,和他待人接物的溫厚。她想起了她所愛的人對於她的愛,於是她的心中又充滿了喜悅,她躺在枕頭上,幸福地微笑着。「我難過,我真難過,但是我有什麼辦法呢?這並不是我的過錯,」她對自己說;但是內心的聲音卻告訴了她不同的事。她懊悔的是她引起了列文的愛情呢,還是她懊悔拒絶了他,她不知道。但是她的幸福卻被疑惑所損壞了。「主,憐憫我們;主,憐憫我們;主,憐憫我們吧!」她暗自重複着說,直到她睡着了的時候。
同時,在下面公爵的小書房裡,又發生了一場雙親時常為愛女而引起的口角。
「什麼?我告訴你什麼吧!」公爵叫嚷着,揮着手臂,立刻又把身子緊緊裹在松鼠皮睡衣裡。「就是你沒有自尊心,沒有尊嚴;你就用這種卑俗愚蠢的擇配手段來玷污和毀掉你的女兒!」
「但是,真的,我的天啊,公爵,我做了什麼呀?」公爵夫人說,差不多哭出來了。
她和她女兒談話之後興高采烈地照常來向公爵道晚安,雖然她沒有打算告訴他列文的求婚和基蒂的拒絶,但是她向她丈夫暗示了一下,在她看來和弗龍斯基的事已經定妥了,只等他母親一到,他就會宣佈的。一聽到這話,公爵馬上發火了,開始說出難聽的話來。
「你做了什麼?我告訴你吧:第一,你竭力在勾引求婚的人,全莫斯科都會議論紛紛,而且並非沒有理由的。假使你要舉行晚會,就把所有的人都請來,不要單請選定了的求婚者。把所有的花花公子(公爵這樣稱呼莫斯科的年輕人)都請來吧。僱一個鋼琴師,讓大家跳舞;可不要像你今天晚上所做的那樣,去找配偶。我看了就頭痛,頭痛,你這樣做下去非得把這個可憐的女孩帶壞了。列文比他們強一千倍。至于這位彼得堡的公子,他們都是機器造出來的,都是一個模型的,都是些壞蛋。不過即使他是皇族的血統,我的女兒也用不着他。」
「但是我做了什麼呀?」
「你……」公爵怒吼着。
「我知道如果聽你的活,」公爵夫人打斷他,「我們的女兒永遠嫁不出去了。要是那樣,我們就該住到鄉下去。」
「哦,我們最好那樣。」
「但是且慢。難道我勾引了他們嗎?我完全沒有勾引他們。一個青年人,而且是一個非常優美的人,愛上了她,而她,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