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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廳子裡的門都是故意敞開的,好些其他的人陸陸續續都進來了,好些抱著信心的和掛慮的浴客都擠着來看了。「加快些,」拉多恩醫生吩咐着。那個下苦力的人轉動得快些了。老漢的雙腿開始跑着了,後來,他如同一個被人胳肢着的孩子一樣感到了一陣抵抗不住的騷擾,用盡全身的氣力笑起來,一面發痴似地搖着腦袋。後來在那陣爆發的笑聲中間他重複地用外來語嚷着:「這怪好耍的,這怪好耍的!」這字眼無疑地是他從前由什麼外僑嘴裡學得來的。
巨人也大笑了,在地上跺着腳,用手拍着大腿,嚷着:
「哈!克洛肥司你這寶貝……克洛肥司你這寶貝……」
「夠了!」醫務視察吩咐着。
有人解下了那個流氓,醫生們為了證明結果都不圍在他身邊了。
這時候,大家看見克洛肥司獨自一個人下了圍椅;他不用棍子向前走着。他真地用小步兒向前走着,很曲地彎着腰,並且每逢使勁一次臉上就現出一次表示疲倦的鬼臉!但是他卻向前走着!
盤恩非醫生第一個高聲說:
「這是一個十分值得注目的病例。」
白拉克醫生立刻替他的同行竭力鼓吹。僅僅何諾拉醫生什麼也沒有說。
共忒朗在波爾的耳朵邊低聲說道:
「我不懂。你瞧他們的腦袋罷。他們可都是上了當或者都是故意奉承?」
但是這時候昂台爾馬致詞了。他從頭述起這種治療的經過、病症的復發和最後顯出來的確定而絶對的平愈。他又快樂地加上這麼幾句話:
「倘若我們的病人們每年冬天有點兒復發的樣子,我們每年夏天必定治得好他們。」
隨後他又為了阿立沃山溫泉作了冠冕堂皇的頌揚,報告了它們的種種特點,它們全部的特點:
「我本人,」他說,「我已經能夠在一個和我很親愛的人身上,實驗了這些溫泉的功能,並且倘若我的家庭綿延不絶,我將來一定要感謝阿立沃山。」
但是他忽然記起一件事了:他先頭把波爾·布來第尼的訪問預先答應了他的妻子。現在他異常懊悔了,因為他對她關心是無所不至的。他向四周望了一遍,看見了波爾就趕忙找着他向他說:
「老朋友,我簡直忘了告訴您,基督英這時候正等着您。」
布來第尼支吾地說:
「我……在這時候?……」
「對呀,她今天起床了,她想先和您會面再見其他的人。請您趕快去罷,並且請您原諒我。」
波爾向着大旅社走了,因為情緒不安心房跳個不住。
他在半路上遇見了洛佛內爾侯爺,他向他說:
「我的女兒起來了,由於還沒有看見您,她有點詫異。」
為了考慮自己將要對基督英說些什麼,他一到梯子跟前就停住腳步了。她將要怎樣接待他?她是否獨自待在屋子裡?倘若她談到他的婚姻,他可以用什麼話回答?
原來他自從知道她坐月子以來,他一想到她就不能不因為掛慮而發抖了;尤其他倆第一次相遇的情形,他每次想到它,它就觸着他的良心,突然使得他因為憂愁而臉色變成了灰白的或者緋紅的。想到那個還不相識的嬰孩,那個在事實上是屬於他本人的嬰孩,他也懷着一種深刻的不自在,並且,由於既然指望看見嬰孩而又害怕看見嬰孩,這種矛盾是一直使他受窘的。他感到自己陷在一種使他的良心畢生洗不乾淨的精神上的污泥坑裡了。但是他最害怕的卻是那個從前被他愛得非常之深而為時又非常之短的女人的眼色。
她對他可是會有好些責備,會流好些眼淚或者會表示好些鄙棄,難道她只為了攆他出門而接見他?
他自己應當取哪一種態度?謙恭、愁苦,懇求或者冷淡?他是否可以為自己解釋或者只可以靜聽不發一言?他是否應當坐下或是始終站着?
並且到了有人把嬰孩抱給他看的時候,他可以做些什麼?可以說些什麼?應當受到哪種明顯的情感的激動?
走到了她的門外,他重新又停住腳步了,後來他在摸着門鈴的那一剎那間,發現他的手正發抖。
然而他卻把手指頭兒接着一個小小的象牙鈕子了,接着他聽見了屋子裡有一陣鈴聲。
一個女傭人來開門了,請他進去了。後來一走到客廳的門口,他望見基督英正躺在第二間屋子盡頭的一把長躺椅上注視他。
這兩間須得穿過的屋子在他像是走不完的。他覺得自己是走不穩的,害怕撞着那些椅子,而為了免得自己低着眼睛又個敢去注視自己的腳。她沒有做一點手勢,她沒有說一個字,她只等着他走到自己的近邊。她右手伸長在裙袍上面,左手扶着那個完全被幃子掩住的搖籃的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