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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著那雙還正睡着了的眼睛,她感到了種種深遠的憂慮,因為她正向着那雙眼睛幻想,以為它們將來之看世界可以像她本人的看法一般,是會穿過內心夢想的幻境的——少婦們心靈每每因此變成舒服、自負和快樂的。它們將來會愛一切被她自己愛過的:晴和的日子、樹林、花草、也會愛人,真糟透了!它們將來無疑地會愛一個男人!它們會愛一個男人!它們將來會在內部留下這男人的熟識而親愛的小影,在他遠離的時候仍舊可以看見他,在自己望得見他的時候可以熱得像是着了火……而以後……而以後……它們將來可以學着要哭!眼淚!可怕的眼淚將來會在小小的臉蛋兒上流動!末了,那種由於愛情受到欺騙而起的可怕痛苦,將來會使得它們變成難於認識的,變成因為憂愁和失望而狂亂失常的,這雙在將來大概是蔚藍色的可憐的模糊眼睛!
末了,她發痴似地吻着嬰孩一面向她說:「只許愛我,我的女兒!」
終於在某一天,那位每天早上必然走來看她的馬斯盧綏爾教授向她說:
「等會兒,您可以起床坐一下,夫人。」
醫生走了以後,昂台爾馬告訴他的妻子:
「你現在竟還沒有完全恢復,真是可惜;因為我們今天在浴室裡有一個很有興趣的實驗。拉多恩醫生教克洛肥司那老漢去受機動體操的治療,已經造成了一種真正的奇蹟。你不妨想像那個老流氓現在居然像大眾一樣走路罷。並且平愈的進展情形經過每次的實行治療的以後都是明明白白的。」
為了使他快樂,她問:
「那麼你們可是就去教他公開地表演一次?」
「可以說對也可以說不對,我們要在醫生們和三五個朋友們跟前教他表演一次。」
「在幾點鐘?」
「在三點鐘。」
「布來第尼先生可是要到場?」
「對呀,對呀。他答應我必到。整個管理委員會將來都是必到的。在醫學的立場,那是很稀奇的。」
「喂,」她說,「那會兒我正好已經起床,你請布來第尼先生來看我罷。他可以在你們等會兒參觀實驗的時候陪我。」
「成,我的親人兒。」
「你等會兒不會忘記罷?」
「不會,不會,你放心。」
後來,他走開去邀請參觀的人了。
從前在這個風癱的人初次受治療的時候,昂台爾馬是被阿立沃父子戲弄過的,此後他又反而用同樣的手段戲弄病人們,在關於平愈問題的時候那原是很容易獲致的,現在他竟用那種治療的喜劇來戲弄自己了,時常用很多的熱烈和確信態度談着它,以至于不容易辨明他究竟相信或者不相信。
這天到了三點鐘光景,所有被他邀請的人都在浴室的大門外邊集合,只等候克洛肥司老漢到場。他撐着兩根手杖走來了,始終拖着兩條腿,並且在經過時向大眾客客氣氣地打招呼。
阿立沃父子帶著兩個青年閨女跟在他後面。共忒朗和波爾各自陪着自己的未婚妻。
拉多恩醫生在那個裝置了種種機動工具的大廳子裡等着,一面和昂台爾馬以及何諾拉醫生談天。
到了他望見克洛肥司那個老漢的時候,一陣快樂的微笑在他那兩片颳得光光的嘴唇上露出來了。他問:
「喂!您可好,今天?」
「喔!好,好!」
瑪爾兌勒和聖郎德里也都來了。他們都是想知道情形的;第一個,信服,第二個,懷疑。大家帶著茫然的神氣望見盤恩非醫生在他兩個的背後走進來,他向他的競爭者打了招呼又和昂台爾馬握了手。最後到的是白拉克醫生。
「好!先生們和小姐們,」拉多恩醫生發言了,一面向魯苡斯和沙爾綠蒂鞠躬,「各位就可以參觀一件很新奇的事了。開始,請各位證明這個正直的人在試驗實施之前也走得幾步,不過究竟不多。克洛肥司老漢,您不用棍子能走嗎?」
「噢,不成!先生。」
「好,我們來動手實驗罷。」
有人把那老漢擱在圍椅上了,把他的雙腿縛在座位的活腳上,隨後醫務視察就發着命令:「慢慢地走,」那個赤着胳膊的侍應生轉動那個搖手了。
於是大家看見老漢的右膝舉起來了,向前伸直了,再向後縮攏,重新又伸直了;隨後他的左膝也一樣照着動作,末了克洛肥司老漢陡然快活起來,他開始笑了,一面用他的腦袋和他的雪白的長髯重演那一切被人強迫加在他腿上的動作。
四個醫生和昂台爾馬都俯着身子望他,用一種古代賣卜人的莊重神氣觀察他,這時候,巨人卻和老漢交換好些狡猾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