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頁
然而,韋林這方面,也有一個沒有丟得下的成見:他的女兒,還只算勉強活着,他隨時過來探望她。而基督英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並不是要看嬰孩,所以他心裡不滿意,後來他用一道溫和的埋怨語調說:
「喂,大家想想罷,你還沒有問過那個小東西?你知道她的體氣很好?」
她抽掣一下,如同他觸着了一道淌血的傷口似地;不過她卻很應當經過這樣的種種難關。
「抱她過來罷,」她說。
他走到床尾的幃子後面去了,隨後他帶著滿臉自負和快樂的光彩走回來,用一種笨手笨腳的姿態抱著一個白布包裹。
他把包裹擱在那個綉了花的枕頭上了,正貼近基督英的頭,她正因為動了情緒而呼吸迫促,後來他說道:
「看呀,看看她是不是好看的!」
她看她了。
他現在用兩個手指頭兒撥開了那些掩着一個小臉兒的薄花邊,小臉兒是紅的,很小,很紅,眼睛是閉着的,嘴巴是動着的。
她俯着去看這個初生的人,心裡一面想著:「是我的女兒……波爾的女兒……這就是這個使我多麼痛苦過的……這東西……這東西……這東西……是我的女兒!……」
她的女性的可憐的心和柔弱的身體,在嬰孩生下來的時候是曾經被嬰孩那麼殘酷地裂開的,因此她對於嬰孩懷着了厭忌,現在,這種厭忌忽然消滅了:她用一種熱烘烘的和辣火火的好奇心觀察嬰孩,用一種深刻的驚奇心觀察嬰孩,用一種在動物看見自己的頭一胎新生出世的時候的驚奇心觀察嬰孩。
昂台爾馬卻期望她用熱烈的情感和嬰孩溫存。因此他又詫異了,並且不高興了,問道:
「你不吻她?」
她很從容地向那個排紅的小額頭上俯下去了;剛好把嘴唇接近額頭,她感到嘴唇受了她的吸引,受了她的召喚。等到她觸着了那個有點潤濕的,有點火熱的,由於本身生命而火熱的額頭,她彷彿不能提起嘴唇離開那個始終可以被她吻着不放的嬰孩肉體。
有點東西搔着她的臉蛋兒了,那是她丈夫的鬍子,他正也俯着來吻她。後來到了他用一種感激的溫存抱著她好一會的時候,他也要吻他的女兒了,於是他伸長着嘴巴在嬰孩的鼻子上很輕很輕地吻了好些次。
基督英心上被這種溫存弄得緊張了,瞧著在她身邊的是他倆,她的女兒和他……和他!
不久他說要把嬰孩送回搖籃裡去。她說:
「不,在這兒再擱幾分鐘,使我覺得她就在我的腦袋旁邊。你不要說話,不要動,不要管我們,等着罷。」
她伸起一隻胳膊從那個藏在襁褓裡面的女兒身上蓋過去,把額頭靠近女兒的皺着的臉,自己閉上了眼睛,並且不動彈了,心裡什麼也不想了。
但是幾分鐘以後,韋林又輕輕地觸着她的肩膀說;
「快點,親人兒,應當放理智一點!不要胡思亂想,你可知道,不要胡思亂想!」
於是他抱走他倆的女兒了,母親抬着雙眼跟着她直到她掩在床幃後面為止。
隨後他轉來了:
「那已經說好了,明天早上我就打發何諾拉夫人來陪你。」
她用一道堅定的聲音回答:
「成,我的朋友,你可以打發她過來……明天早上。」
她在床上伸長着身體了,精疲力竭的,沒有那麼不幸了,也許?
她的父親和哥哥在晚上都來看她了,並且向她說起了當地的種種新聞:克羅詩教授因為追尋女兒已經倉促起程了,辣穆公爺夫人已經不見蹤跡,旁人揣測她因為尋覓麻遂立也走了。共忒朗嘲笑這些冒險行動,他從中引出了一種事故疊出的滑稽人生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