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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我不愛他……他……這種做人的樣子是可恥的!……他從前戲弄我……那是過于可恥的……那是過于卑劣的……不過那一樣教我不快活……得很……因為那是狠心的……十分狠心的……噢!對呀……不過最使我痛苦的,是我的姊姊……我的姊姊……她不再愛我了……她……並且她以前比他更可惡……我感到她不再愛我了……一點也不愛我了……她現在恨我……我本來只有她……現在我沒有誰了……而且我以前一點什麼都沒有做過,我!……」
他現在只望得見她的耳朵以及她的脖子——脖子的鮮潤肌肉包在綢質上衣的領口裡逐漸向胸部展開而形成更為豐滿的體態。由於惻隱之心,由於憐惜之心,他感到自已被動搖了,他每逢遇著一個觸動他的心靈的異性,自己必然感到有一種努力盡忠的劇烈慾望使他不由自主,現在他又被這種慾望鼓動了。末了他那種狂熱得像是火箭一般的敏鋭心靈,竟為了這種坦白的、動盪的、天真的和哀艷的傷心之事而奮激了。
他用一種不經思索的動作,如同撫慰孩子們似地伸開兩隻手向着她,並且從背後撫着她的脅下。這時候,他覺得她的心跳動得很急了,像是一隻被人握著的鳥兒的心。
後來,那種繼續不斷而且急促的跳動沿著他的胳膊升上來,一直達到他自己那顆同時漸漸增加跳動的心臟。他覺得那種迅速的突突動作從沙爾綠蒂身上傳過來,又從自己的肌肉經絡侵入自己心上,使得他倆構成了一顆因為共同的痛苦而痛苦的心,被同一的動悸所動悸,在同一的生活裡生活,彷彿是兩架被一條綫遠遠地聯着的時鐘共同服從綫的力量一秒一秒地同時走着。
但是她不再掩住自己那副發紅的臉了,卻迅速地試着並且說道:
「罷了,我本不應當向您談到……這件事。我現在發痴了。我們趕快回去陪何諾拉夫人,並且請您忘掉今天的事……您可答應我這個?」
「我答應您這個。」
她向他伸起手致謝:
「我相信您。我知道您是很愛名譽的,您!」
他倆一同回來了。為了跨過那條小溪,他如同去年舉起基督英一般舉起了沙爾綠蒂。基督英!波爾在對她傾心的日子裡頭,帶著她在這條路上走過多少次!他由於自己的變化而驚訝了,心裡想著:「真是沒有延長多久,那種狂熱!」
沙爾綠蒂用一個指頭點着他的胳膊,低聲說道:
「何諾拉夫人睡着了,我們悄悄地坐下罷。」
在事實上,何諾拉夫人正靠着松樹,臉上蓋着手帕,雙手又在肚子上,睡得熟熟的。他倆離開她十來步就坐下了,並且為了免得驚醒她,他倆簡直沒有說話。
這時候,樹林子裡的寂靜氣象,深沉得在他倆心裡變成了一種痛苦樣的令人感到難受。他倆僅僅聽見石頭縫裡的流水在略低一點的地方響着,隨後還有經過的小動物的那些不可捉摸的顫動聲音,飛着的蜂類或者掀着桔樹葉的黑甲蟲的那些無從分辨的噪響。
魯苡斯和共忒朗究竟到哪兒去了?他倆做了些什麼?別人忽然聽見他倆的聲音了,很遠很遠;他倆轉來了。何諾拉夫人醒了,並且詫異了:
「怎麼,你們已經都在這兒了!我並沒有覺得你們走到了跟前!……他們呢,你們找着了嗎?」
波爾回答:
「都在那邊,他們來了。」
大家聽得出共忒朗的笑聲了。那陣笑聲把沙爾綠蒂從一種壓在精神上的困人重量之下解放出來。她自己卻不知道說是為了什麼。
不久大家都望見他倆了。共忒朗几乎跑着,用一隻胳膊輓着那個滿面緋紅的少女。並且甚至在沒有完全走到以前,因為非常之急於講起他的故事所以當時就說道:
「你們不知道我們捉着了誰?……我現在答應你們可以先猜一千遍……那個漂亮的麻遂立醫生和那個被韋林稱為名教授克羅詩先生的女兒,紅頭髮的漂亮寡婦……哈!真是在那邊……被捉着了……你們聽明白……被捉着了……他抱著她……那個壞蛋……哈!真是!……哈!真是!……」
在這种放肆的快活之前,何諾拉夫人做了一個莊重的表情:
「喔!爵爺……請您朝這兩位小姐想想罷!……」
共忒朗深深地鞠躬:
「教我留心這些地方,親愛的夫人,您真有道理。您的一切靈感都是好極了的。」
隨後,為了不要一塊兒回去,兩個青年人向她們道過別,就穿過樹林子走回去了。
「怎樣了?」波爾問。
「怎樣,我對她聲明我崇拜她,又說若是和她結婚,我一定非常快樂。」
「她怎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