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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看了燕順暗笑,燕順早把板凳放下了。「老爺只除了這兩個,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宋江道:「你且住。我問你:你既說起這兩個人,我卻都認得。你在那裡與他兩個會?」那漢道:「你既認得,我不說謊。三年前在柴大官人莊上住了四個月有餘,只不曾見得宋公明。」宋江道:「你便要認黑三郎麼?」那漢道:「我如今正要去尋他。」宋江問道:「誰教你尋他?」那漢道:「他的親兄弟鐵扇子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宋江聽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漢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爭些兒錯過,空去孔太公那裡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裡面,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賭為生。本鄉起小人一個異名,喚做‘石將軍’。為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卻又聽得說道,為事出外;因見四郎,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因小弟要拜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急回來’。」宋江見說,心中疑惑,便問道:「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曾見我父親麼?」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來了,不曾得見太公。」宋江把上樑山泊一節,都對石勇說了。石勇道:「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江湖上只聞得哥哥大名,疏財仗義,濟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裡入伙,是必攜帶。」宋江道:「這不必你說,何爭你一個人?且來和燕順見。」叫酒保且來這裡斟酒。三杯酒罷,石勇便去包裡內,取出家書,慌忙遞與宋江。宋江接來看時,封皮逆封着,又沒「平安」二字。宋江心內越是疑惑,連忙扯開封皮,從頭讀至一半,後面寫道:……父親于今年正月初頭,因病身故,見今做喪在家,專等哥哥來家遷葬。千萬千萬!一切不可誤!弟清泣血奉書。
宋江讀罷,叫聲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將起來,自罵道:「不孝逆子,做下非為!老父身亡,不能盡人子之道,畜生何異!」自把頭去壁上磕撞,大哭起來。燕順、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甦醒。燕順、石勇兩個勸道:「哥哥,且省煩惱。」宋江便分付燕順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實只有這個老父記掛。今已歿了,只是星夜趕歸去。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燕順勸道:「哥哥,太公既已歿了,便到家時,也不得見了。‘天下無不死的父母’,且請寬心,引我們弟兄去了,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未為晚了。自古道:‘蛇無頭而不行。’若無仁兄去時,他那裡如何肯收留我們?」宋江道:「若等我送你們上山去時,誤了我多少日期,卻是使不得。我只寫封備細書札,都說在內,就帶了石勇,一發入伙,等他們一處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罷,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燒眉之急。我馬也不要,從人也不帶一個,連夜自趕回家。」燕順、石勇那裡留得住。
宋江問酒保借筆硯,對了一幅紙,一頭哭着,一面寫書;再三叮嚀在上面,寫了,封皮不粘,交與燕順收了;脫石勇的八搭麻穿上,取了些銀兩藏放在身邊,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門要走。燕順道:「哥哥,也等秦總管,花知寨都來相見一面了去也未遲。」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書去,並無阻滯。石家賢弟,自說備細,可為我上覆眾兄弟們,可憐見宋江奔喪之急,休怪則個。」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飛也似獨自一個去了。
且說燕順同石勇,只就那店裡了些酒食點心,還了酒錢,卻教石勇騎了宋江的馬,帶了從人,只離酒店三五里路,尋個大客店,歇了等候。次日辰牌時分,全伙都到。燕順、石勇接着,備細說宋江哥哥奔喪去了。眾人都埋怨燕順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說道:「他聞得父親歿了,恨不得自也尋死,如何肯停腳?巴不得飛到家裡。寫了一封備細書札在此,教我們只顧去,他那裡看了書,並無阻滯。」花榮與秦明看了書,與眾人商議道:「事在途中,進退兩難: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只顧且去。還把書來封了,都到山上看;那裡不容,卻別作道理。」九個好漢,並作一夥,帶了三五百人馬,漸近梁山泊來,尋大路上山。一行人馬正在蘆葦中過,只見水面上鑼鼓振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