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唐牛兒吃了這一掌,立在門前大叫道:「賊老咬蟲!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麵皮,教你這屋裡粉碎,教你雙日不着單日着!我不結果了你不姓唐!」
拍着胸,大罵了去,婆子再到樓上看著宋江道:「押司,沒事睬那乞丐做甚麼?那廝一地裡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這等倒街臥巷的橫死賊也來上門上戶欺負人!」
宋江是個真實的人,吃這婆子。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押司,不要心裡見責,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兒,和押司只吃這杯;我猜着你兩口多時不見,一定要早睡,收拾了罷休。」婆子又勸宋江吃兩杯,收拾杯盤,下樓來,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樓上自肚裡尋思說:「這婆子女兒和張三兩個有事,我心裡半信不信;眼裡不曾見真實。況且夜深了,我只得權睡一睡,且看這婆娘怎地,--今夜和我情分如何。」
只見那婆子又上樓來說道:「夜深了,我叫押司兩口兒早睡。」
那婆娘應道:「不幹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樓來,口裡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歡,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樓來,收拾了灶上,洗了腳手,吹滅燈,自去睡了。
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時,復地嘆口氣。
約莫已是二更天氣,那婆娘不脫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綉枕,扭過身,朝裡壁自睡了。
宋江看了尋思道:「可奈這賊人全不睬我些個,他自睡了!我今日吃這婆子言來語去,央了幾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罷。」
把頭上巾幘除下,放在桌子上;脫下上蓋衣裳,搭在衣架上;腰裡解下鸞帶,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卻掛在床邊欄杆上;脫去了絲鞋淨襪,便上床去那婆娘腳後睡了。
半個更次,聽得婆惜在腳後冷笑,宋江心裡氣悶,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歡娛嫌夜短,寂莫恨更長。」
看看三更四更,酒卻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來,面盆裡冷水洗了臉,便穿了上蓋衣裳,帶了巾幘,口裡罵道:「你這賊人好生無禮!」
婆惜也不曾睡着,聽得宋江罵時,扭過身回道:「你不羞這臉!」
宋江忿那口氣,便下樓來。
閻婆聽得腳步響,便在床上說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沒來由,起五更做甚麼?」
宋江也不應,只顧來開門。
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時,與我上門。」
宋江出得門來,就上了;忿那口氣沒出處,一直要奔回下處來;卻從縣前過,見一盞明燈燈看時,卻是賣湯藥的王公來到縣前趕早市。
那老兒見是宋江來,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來得早?」
宋江道:「便是夜來酒醉,錯聽更鼓。」
王公道:「押司必然傷酒,且請一盞」醒酒二陳湯。「」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
那老兒濃濃的捧一盞「二陳湯」遞與宋江吃。
宋江吃了,驀然想起道:「時常吃他的湯藥,不曾要我還錢。我舊時曾許他一具棺材,不曾與得他。」
想起昨日有那晁蓋送來的金子,受了他一條,在招文袋裏。
「何不就與那老兒做棺材錢,教他歡喜?」
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許你一具棺材錢,一向不曾把得與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這裡,把與你,你便可將去陳二郎家買了一具棺材,放在家裡。你百年歸壽時,我卻再與你送終之資。」
王公道:「恩主時常覷老漢,又蒙與終身壽具,老漢今世不能報答,後世做驢做馬報答押司!」
宋江道:「休如此說。」
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時,吃了一驚,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賊人的床頭欄杆子上,我一時氣起來,只顧走了,不曾系得在腰裡。這幾兩金子直得甚麼,須有晁蓋寄來的那一封書,包着這金!我本欲在酒樓上劉唐前燒燬了,他回去說時,只道我不把他為念;正要將到下處來燒,卻被這閻婆纏將我去;昨晚要就燈下燒時,恐怕露在賊人眼裡∶因此不曾燒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見了這婆娘看些曲本,頗識幾字;若是被他拿了,倒是利害!」
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說慌,只道金子在招文袋裏,不想出來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來與你。」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與老漢不遲。」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還有一件物事做一處放著,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閻婆家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