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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問題來了;在這個島上,糧食既貴,運輸又困難,生活費用很高,此外,住在島上就要完全聽從出納員的支配。這個困難,由於貝魯惠然跟我商訂了一個安排,總算克服了,他代替了那批先承攬後又放棄印行我的全集的書商。我把出版全集的一切材料都交給他了,我自己擔任整理和安排這些材料的工作。我還答應他,將來把我的回憶錄也交給他,讓他擔任我的全部文稿的總保管人,不過明文規定一個條件,他只能在我死後加以利用,因為我一心要安安靜靜地了卻餘生,不願再叫社會上想起我。根據這個安排,他負責給我的那筆終身年金就夠我維持生活了。元帥勛爵收回了他的全部產業之後,要送我一筆一千二百法郎的年金,我只是把金額減掉一半之後才接受了。他要把年金的本金交給我,我婉辭了,因為存放困難,於是他就把這筆本金交給貝魯,到現在還在貝魯手裡,貝魯就按他和餽贈人商定的標準支付給我年金。這樣,把我跟貝魯訂的合同、元帥勛爵的年金(其中三分之二是要在我死後支付給戴萊絲的)以及我應由迪舍納手裡支取的那三百法郎的年金都加在一起,我是很可以指望把生活過得象個樣子的。即使在我死後,戴萊絲的生活也不成問題,因為把雷伊的年金和元帥的年金加在一起,我留給她七百法郎的年金了:總之,我就不必要怕她將來沒有麵包吃,也不必怕我自己沒有麵包吃了。然而,宿命卻注定了榮譽是會逼我拒絶幸運和勞動送到我手邊來的一切財源的,注定了我死時是要和在世時一樣貧窮的。讀者可以想一想,除非我甘心做一個最無恥的人,我是否能接受別人處心積慮要使我屈辱、斷絶我其他一切生活來源、迫使我同意做丟臉的事的那種安排?他們怎能料到我在這二者不可兼得的時候改採取的選擇呢?他們一直是拿他們自己的心來揣度我的心的。
我在生活方面安了心,在其他任何方面也就無憂無慮了。雖然我把整個世界都讓給我那些仇敵去為所欲為,我都在貫穿我的全部寫作的那種高貴的激情中和我的思想原則的那種永恆的一貫中,為我的心靈留下了一個證據,這個證據完全符合發自我的天性的全部行為。我不需要別的辯護來駁倒我的那些誣衊者,他們盡可以在我的名字下面描畫出另一個人來,但是他們只能欺騙那些甘心受騙的人。我可以把我的一生拿給他們去進行徹頭徹尾的批判,我確信,通過我的許多過失和軟弱,通過我不能忍受任何覊絆的本性,人們總會發現一個正直而又善良的人,他無怨無艾,不忌不妒,勇于承認自己對不起別人的地方,更易於忘記別人對不起自己的地方,他只在纏綿溫厚的感情中尋找他的全部幸福,對任何事都真誠到不謹慎的程度,真誠到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忘我程度。
我這就算是向我的時代、向我的同時代人告別了,我要一輩子禁錮在這個島上而與世長辭;我的決心就是如此。過閒散生活的偉大計劃,到那時為止,把上天賦予我的那點活動能力用盡了都沒能實現,現在我打算就在這個島上最後實行起來。這個島就要成為我的巴比瑪尼島——那個可以酣眠的幸福之鄉:這裡還更進一步,這裡可以無所事事。
這個「更進一步」對於我完全夠了,因為我一向不惋惜我不能酣眠:我能無所事事就成了。只要我無事可幹,我寧願醒着夢想而不願睡着做夢。浪漫盤算的年齡過去了,榮華富貴的雲煙曾使我頭昏腦脹,並沒有使我心曠神怡,剩下來的只有最後一個希望,希望能無拘無束地在永恆的閒散中過生活。這是天國裡有福之人的生活,從此我要把它當作我的無上幸福而在人間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