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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巴黎更近一點的地方,我還有另外一個很合我的口味的落腳點,那就是繆沙爾先生家裡。繆沙爾先生是我的同鄉,我的親戚,又是我的朋友,他在帕西置了一所風光明媚的幽居,我在那裡曾度過一些十分寧靜的時刻。繆沙爾先生原是個珠寶商,很通情達理,做買賣掙得了足夠的資財,又把獨生女嫁給票據經紀人的兒子、禦膳房總管瓦爾瑪來特先生以後,就作出一個明智的決定,在晚年擺脫買賣和事務,在生活煩擾與死亡之間安排了一個休息與享受的間歇時期。這位老好的繆沙爾先生真是個實踐的哲學家,他在自建的一所愜意的房子裡,在親手經營的一個很漂亮的園子裡,無憂無慮地生活着。在挖掘園子的花壇時,他發現了大量貝類化石,以至他那興奮過度的想象力竟在自然界裡只看到貝殼,最後他真以為宇宙都只是貝殼和貝殼的殘餘,整個地球也只是含貝的泥沙了。他老是想著這種東西,想著他那些離奇的發現,便越想越興奮,這些思想最後在他腦子裡簡直要形成體繫了,也就是說形成瘋病了——如果不是死神來把他從他的朋友們手裡奪走了的話。他的死,對於他的理智是個大幸事,但對於他的朋友們則是個大不幸,因為朋友們都喜愛他,在他家裡小住是最愜意不過的。他死在一種最奇特而痛苦的病上。那是一個瘤,長在胃裡,不斷地增大,使他吃不了東西,而人們卻久久找不出不能吃東西的原因。這個瘤在把他折磨了好幾年之後,終於把他餓死了。這個可憐而又可敬的人的最後一段生活,我一想起就不由得不傷心。那時候,看他受苦的那種慘相而直到他最後一息都還不避開他的,只有勒涅普和我兩個朋友了。他接待我們還是那麼高興,而他自己卻已經病到這樣程度:看到他請我們吃的飯食真是眼饞,可自己連吮幾滴很淡的茶都几乎不可能,喝了後馬上還得吐出來。但是在這種痛苦的時間之前,我在他家跟他交給的許多優秀的朋友在一起度過了多少愉快的時刻啊!在這些朋友之中,第一應推普列伏神父。他為人極親切、純樸,他的心靈使他的作品生氣勃勃,值得永垂不朽,他的脾氣和在社交界中的表現,毫無他給作品塗上的那種憂鬱色彩。還有普羅高普醫生,他是個慣得美人憐的小伊索。還有布朗熱,他是在死後發表的《東方專制主義》一書的著名作者,而且我相信,他把繆沙爾的思想體系擴展到整個宇宙上去了。在女人中間有伏爾泰的侄女德尼夫人,她那時只是個樸實的女人,還沒有假充女才子呢。還有旺洛夫人,她當然不算美,但是嫵媚可人,唱得象天使一般。還有就是瓦爾瑪來特夫人自己,她也會唱。人雖然很瘦,如果她自己不那麼自作多情的話,還是很可愛的。以上差不多就是繆沙爾先生的全都賓朋,這些賓朋使我相當愉快,如果不是繆沙爾先生帶著他那份貝殼迷跟我傾談,我還會更愉快些。我可以說,在他的研究室裡工作的六個多月當中,我的樂趣不亞於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