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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以前,我是這個家的靈魂,並且可以說是過着兩位一體的生活,現在還是同樣的地方,我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陌生和孤獨了。我漸漸習慣于不再過問這個家裡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甚至也不理睬在這裡居住的一切人;為了避免繼續受那令人心碎的痛苦,我便獨自獃在屋裡和我的書籍為伍,再不就是到樹林深處縱情大哭或長嘆。不久,這種生活越來越使我難以忍受了。我感到,我所愛的女人就在眼前,但她的心已經離開了我,這只能增加我的痛苦,如果我看不見她,我的孤獨感也許不會那麼強烈。於是我決心離開她的家,當我向她說明我的計劃時,她不但沒有表示反對,反而熱心贊助。她在格勒諾布爾有一個女友,名叫代邦夫人,這位夫人的丈夫是里昂司法長官德·馬布利先生的朋友。代邦先生介紹我到馬布利先生家去作家庭教師,我接受了,於是便動身前往里昂。分別時,既沒有任何懊悔的表示,也几乎沒有任何惜別之感,要是在以前,只要一想到離別,我們就象感到了死亡的痛苦。
那時,我差不多已經有了做一個家庭教師所必需具備的知識,我想我也有作教師的才能。我在馬布利先生家有一年之久,在這期間,我有了充分認識自己的時間。假如我的急躁脾氣不是時常發作的話,我那溫和的稟性是適于幹這一行的。只要一切都順利,只要我的操心和勞動能夠發生效果,我就誨人不倦地教下去,真象個可愛的天使。但事情一不如意,我就變成了一個惡魔。當學生們聽不懂我的意思的時候,我就氣得發狂;如果他們表現得不聽話,我就恨不得把他們殺死,當然,這決不是使他們成為有學問有道德的人的好方法。我有兩個學生,性情十分不同。大的八九歲,名叫聖馬利,相貌很清秀,相當聰明,相當活潑,但也浮躁,貪玩,十分調皮,不過他雖然調皮卻很逗趣。小的叫孔狄亞克,外表象個傻瓜,幹什麼都粗枝大葉,象驢一般固執,學什麼也學不會。可以想見,跟這兩個學生打交道,我的任務不是那麼容易完成的。如果我能平心靜氣地耐心教下去,也許能有所成就;可是,我既不能平心靜氣,又無耐心,結果不但沒有作出一點成績,我的學生反而變得越來越壞了。我並不是不勤快,但我缺少冷靜的態度,特別是不夠明智。我對他們只知道用三種對孩子不但無益往往有害的方法,那就是:感動、講理和發脾氣。有時我勸聖馬利勸得連我自己都感動得流下淚來,我想感動他,就好象孩子的心靈真能感動似的。有時我費盡精力同他講道理,好象他真能聽懂我那套理論似的,而且由於他有時也向我提出一些十分微妙的論據,我就真拿他當作一個明理的孩子,以為他非常善於推理。至于小孔狄亞克,那就更讓我為難了。他什麼也聽不懂,問他什麼也不回答,講什麼他也不動心,任何時候都是那麼頑固,而當我被他氣得發火的時候,倒是他在我身上取得了最大的勝利;這時候賢明的老師是他,我卻變成了小孩子。所有我的這些缺點,我都看得很清楚,心裡也很明白。我研究了學生的思想,而且研究得非常透徹,我相信我一次也沒有受到他們的詭計的欺騙。但是,只知道缺點所在,而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補救,又有什麼用呢?儘管我對這一切都看得很透徹,可是我完全不能防止,所以還是收不到任何效果,而且我所做的恰恰都是不應該做的。
我不僅在教學上沒有取得什麼成就,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也不怎麼順利。代邦夫人把我介紹給馬布利夫人的時候,曾拜託她在我的舉止言談方面多加指導,使我能夠活動于上流社會中。她在這上面也費過一番心思,希望把我造就成一個風流瀟灑的人,不愧是她家的家庭教師;但是我是那麼笨拙,那麼靦腆,那麼愚蠢,以致使她喪失了信心,不願再過問我了。但是這並未妨礙我故態復萌,我居然又愛上她了。我的表現已經足以使她理會到這一點,但我不敢向她表白,而她也是不會在這方面前進一步的,後來,我發現我的嘆息和目光不會有什麼結果,不久我也就厭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