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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包塞以後,將近三十年的時間從沒有一次愉快地想過在那裡的光景,只覺得那裡沒有什麼值得唸唸不忘的。但是當我盛年即逝,行將進入老年的時候,別的回憶逐漸消失,而這些回憶卻重新浮起,深深地刻在我的腦際,而且越來越顯得美妙和有力。我好象由於感到生命即將逝去而設法把它抓回來,再從頭開始。那個時期的一點小事都使我喜悅,其所以如此,只是因為它是那個時候的事情。時間、地點和人物的情況,我都回憶起來了:女仆或男仆在屋子裡忙着;一隻燕子從窗戶飛進屋來;我背誦的時候有一隻蒼蠅落在我的手上;種種情景歷歷在目。我清楚地記得我們住過的那個房間的一切佈置;右邊是朗拜爾西埃先生的書房,牆上掛着一張歷代教皇的版畫、一隻晴雨表和一個大型日曆。這所房子後面,是一座花園,地勢很高,那裡有許多覆盆子樹,不僅樹蔭遮住了窗子,甚至有時樹枝一直鑽到窗戶裡面來。我很知道讀者並不大需要知道這些,但是我需要把這些告訴讀者。所有在這幸福歲月裡的一些軼事,現在想起來還使我喜歡得跳躍起來,我有什麼不敢向讀者說的呢!特別有五、六件軼事應該講一講。讓我們打個折扣吧。我給你刪去五件,只談一件;不過這一件,請允許我儘量把它述說得長一些,好讓我延長一下我的快樂。
假如我只是討你們高興,我一定會選擇朗拜爾西埃小姐露出屁股的故事,她不幸在草地邊緣上跌了一跤,正好撒丁王從那裡經過,把她整個屁股都看見了。但是土台上的胡桃樹的軼事我更覺得有趣,因為我是這個鐵事的演員;而在她跌跤的軼事中我不過是個觀客;我承認,儘管那件事的本身很可笑,可是那時我還把她當做母親看待,甚至比對母親還愛,那件事只有使我驚慌,並不感到有什麼可笑的地方。
啊,讀者們,你們是想知道那土台上胡桃樹的偉大曆史的,就請你們聽聽它那驚人的悲劇吧,如果可能的話,請不要顫抖!
院門外邊,進口處左側有一片土台,下午大家常到那裡去閒坐,但那裡一點蔭涼也沒有。為了使它能有點蔭涼,朗拜爾西埃先生叫人在那裡栽了一棵胡桃樹。栽這棵樹時儀式相當隆重,我們兩個寄宿生作了這棵樹的教父。人們往坑裡填土的時候,我們每人用一隻手扶着樹,唱着凱歌。為了便于澆水,在樹根周圍還砌了個池子。我和我的表兄每天都興緻勃勃地看著人們澆水,我們天真地確信:在這土台上栽一棵樹比在敵人堡壘的牆孔上插一面旗幟還要偉大;因此我們倆決心取得這種光榮,而不讓任何人分享。
為此,我們砍來一根嫩柳樹枝子,也把它栽在土台上,離那棵雄偉的胡桃樹大約有十來呎。我們也沒忘了在我們那棵小樹根下圍起一個池子。困難的是沒有水往裡澆,因為水源離得相當遠,人家又不許我們跑去提水。但是我們的柳樹非澆水不可,因此,那幾天我們想出種種詭計來給它澆水,成績果然不壞,我們親眼看到它發了芽,長出嫩葉來。我們不時地量一量葉子長了多大。儘管全樹不過一呎高,但我們確信它不久便會給我們蔭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