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秦拔魏邢丘。范雎日益親,用事,因承間說王曰:「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孟嘗君,不聞有王;聞秦有太后、穰侯,不聞有王。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華陽、涇陽等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為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也。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制於諸侯,剖符于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戰敗則結怨于百姓而禍歸於社稷。臣又聞之,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懸之於廟梁,宿昔而死。李兌管趙,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餓死。今臣觀四貴之用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也。夫三代之所以亡國者,君專授政于臣,縱酒弋獵。其所授者妒賢疾能,禦下蔽上以成其私,不為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下及王左右,無非相國之人者,見王獨立於朝,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王以為然。於是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于關外,以范雎為丞相,封為應侯。
魏王使須賈聘于秦,應侯敝衣間步而往見之。須賈驚曰:「范叔固無恙乎!」留坐飲食,取一綈袍贈之。遂為須賈禦而至相府,曰:「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須賈怪其久不出,問于門下,門下曰:「無范叔。鄉者吾相張君也。」須賈知見欺,乃膝行入謝罪。應侯坐,責讓之,且曰:「爾所以得不死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請諸侯賓客;坐須賈于堂下,置莝、豆其前而馬食之,使歸告魏王曰:「速斬魏齊頭來!不然,且屠大梁!」須賈還,以告魏齊。魏齊奔趙,匿于平原君家。
趙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為相。
赧王下五十年(丙申,公元前二六五年)
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災害,薦白起為將,南取鄢、郢,東屬地于齊,使天下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強大者,穰侯之功也。雖其專恣驕貪足以賈禍,亦未至盡如范雎之言。若雎者,亦非能為秦忠謀,直欲得穰侯之處,故搤其吭而奪之耳。遂使秦王絶母子之義,失舅甥之恩。要之,雎真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國君為太子。
秦伐趙,取三城。趙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齊。齊人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太后不可。齊師不出,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曰:「復言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左師觸龍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胥之入。左師公徐趨而坐。自謝曰:「老臣病足,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體之有所苦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太后不和之色稍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憐愛之。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昧死以聞!」太后曰:「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愛少子乎?」對曰:「甚于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于長安君。」太后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愛其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而泣,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為之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趙王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于趙哉?」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于齊。齊師乃出,秦師退。
齊安平君田單將趙師以伐燕,取中陽;又伐韓,取注人。
齊襄王薨,子建立。建年少,國事皆決於君王后。
赧王下五十一年(丁酉,公元前二六四年)
秦武安君伐韓,拔九城,斬首五萬。田單為趙相。
赧王下五十二年(戊戌,公元前二六三年)
秦武安君伐韓,取南陽;攻太行道,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