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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了幾步,來到枝葉繁茂的樹叢下。落日的霞光,染得樹叢像一塊紅燦燦的雲彩。如此迷人的自然景色,給這一時刻增添了莊嚴的氣氛。愛米莉見年輕人的動作麻利而隨便,尤其手臂感到他脈搏急遽,心潮起伏,自己也不由得亢奮起來。因為,由最簡單最無心的舉動而引起的激情,往往格外搖撼人心。別看貴族小姐平時極為矜持,感情一旦爆發,卻具有一種令人難以相信的力量;這是她們遇到熱烈的戀人時,所面臨的最大危險。愛米莉的眼神,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傳情,表達出難於啟齒的心思。二人如醉如痴,把驕傲心理的小算盤,懷有戒心的冷靜考慮,統統置於腦後。起初,他倆只能緊緊地握住手,傳達彼此的歡愉心情。二人沉默許久,又緩緩地走了幾步,德·封丹納小姐這才渾身顫抖,激動地說:
「先生,我要問您一件事兒。不過,請您務必理解,我在家中的處境比較特殊,可以說不得已這樣做。」
這兩句話說得有點結巴,接着是一陣沉默,弄得愛米莉好不難堪。這位小姐平素心高氣做,可是在這段沉默中,卻不敢正視她所愛之人的明亮目光,因為她意識到,她要出口的下半截話是庸俗的:
「您是貴族嗎?」
話一出口,她真想一頭紮進湖裡去。
「小姐,」龍格維爾陡然變色,換上一副又莊重又嚴峻的神態,嚴肅地說,「我向您保證,您若能坦率地回答我的問題,我一定如實相告。」
說罷,他放開姑娘的手臂,愛米莉當即產生孤獨無依的感覺。
「您盤問我的出身,是什麼用意呢?」他又問姑娘。
愛米莉佇立不動,態度冷漠,一言不發。
「小姐,」馬克西米連接著說,「我們假若相互不理解,就不必深交下去了。——我愛您。」他深切而多情地說;聽到姑娘不由自主地歡叫一聲,就又興沖沖地問:「為什麼問我是不是貴族呢?」
「他如果不是貴族,能這樣講話嗎?」彷彿有一個聲音,從愛米莉內心深處喊出來。
她重新抬起頭,恢復親切的表情,彷彿從年輕人的眼神中汲取了新的生命力,接着又把手臂伸過去,好像要結成新的盟好。
「您以為我把爵位看得很重嗎?」愛米莉狡黠而機警地反問道。
「我沒有什麼頭銜可以奉獻給我妻子,」馬克西米連半認真半打趣地說,「不過,我既然在宦門中挑選,在生來過慣了榮華富貴生活的女子中擇配,就懂得自己應當承擔的義務。」他又快活地補充說:「愛情便是一切,這僅僅是對情侶而言。至于夫婦嘛,以蒼穹為廬,以綠茵為地毯,顯然是不夠的。」
「他有錢,」愛米莉思忖道,「在爵衡問題上,可能他要試探我!一定是有人對他講過,我特別看重貴族爵銜,只願意嫁給貴族院議員。沒錯兒,準是我姐姐假充正經,耍了我這一手。——先生,不瞞您說,」她提高嗓門說,「我從前對待人生世事,不免有些偏激的看法,然而今天,」她一面說下去,一面用銷魂蝕骨的眼波望着他,「我才懂得,一個女人的真正財富是什麼。」
「我需要相信,這是您的由衷之言,」馬克西米連鄭重而溫和地答道,「不過,我親愛的愛米莉,您若是看重富貴榮華,那麼,今年冬季,也許用不了兩個月,我就會有值得自豪的東西獻給您。這是惟一的秘密,我保存在這裡,」他指了指心口說,「因為,這件事的成敗,將決定我的幸福,我不敢說我們的幸福。……」
「噯!說呀!說呀!」
二人咕咕噥噥,一路緩步回到客廳。剛纔這段談話,可以向德·封丹納小姐表明,她已經佔有了所有女子都羡慕的一顆心;現在,她越發覺得她的情人可愛:身材苗條,風度瀟灑,楚楚動人。他倆合唱了一首意大利歌曲,感情特別豐富,贏得了全體的熱烈掌聲。二人道別的口氣表明,彼此已成默契,內中隱藏着他們的幸福。總而言之,對愛米莉來說,這一天彷彿成為一條鎖鏈,將她同這陌生男子的命運更緊地系在一起。在他倆相互表白心意的場面上,龍格維爾顯示了力量與尊嚴;也許正因為如此,德·封丹納小姐才沒有追問下去;沒有這點尊重,就談不上真正的愛情了。等客廳裡只剩父女倆,老旺代黨人便朝愛米莉走過去,親熱地抓住她的手,問她對龍格維爾先生的門第、家庭狀況,是否弄清了一些。
「問清了,親愛的父親,」愛米莉答道,「我真幸福,都超出了我的希望。總之,除了德·龍格維爾先生,我誰也不嫁。」
「好哇,愛米莉,」伯爵說,「該怎麼辦,我心中有數。」
「您看還有什麼障礙嗎?」愛米莉問,還真有點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