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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拖着才去法蘭西大劇院。布夏東試着把他帶到若弗蘭夫人[注]家和其他交際場合,但他在這些地方感到十分拘束,寧願獨個兒待着。對那個淫逸時代的尋歡作樂他,也滿心厭惡。他鍾情的女人只有雕塑女神和歌劇院的名演員克洛蒂爾德,而且,和這位歌唱家的愛情關係也並不長久。薩拉金長得相當醜,又總是衣冠不整,性格狂放不覊,生活毫無規律,以致著名的歌仙時時害怕會發生什麼災難,不久便把雕塑家還給了他迷戀的藝術。關於他倆的事,莎菲·阿爾努[注]不知說過一句什麼精闢的話。我想,她是很驚訝女友竟能鬥過那些雕像。一七五八年,薩拉金動身去了意大利。在黃銅色的天空下,看著遍佈這藝術之邦的燦爛的歷史建築,他那熾熱的想象力燃燒起來。他到處遊覽,欣賞那些塑像、巨型壁畫、油畫。他滿懷一比高低的豪情來到羅馬,急切地渴望把自己的名字與米開朗琪羅和布夏東大師的名字刻在一起。因此,到羅馬後的最初幾天,他的時間一部分用在工作室創作,一部分用來觀賞比比皆是的藝術作品。他沉浸在對藝術的陶醉之中,任何富有想象力的年輕人面對那些無與倫比的歷史遺蹟都會陶醉的。就這樣半個月過去了,一天晚上,他去阿根廷大劇院看戲,見劇院門前擠着一大群人。他上前打聽大家為什麼擁在這裡,回答他的是兩個名字:『藏比內拉!若默利[注]!』他進了劇院,坐在正廳前排,夾在兩位胖得可觀的abhafi[注]中間,不過還算幸運,他離舞台比較近。幕拉開了,他平生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音樂,盧梭先生在德·霍爾巴哈[注]男爵家的一次晚會上,曾雄辯地向他誇耀過意大利音樂如何迷人。年輕雕塑家的所有感官彷彿被若默利的美妙絶倫的和弦『潤滑』了一遍,渾身舒展。意大利歌唱家們巧妙的配合,他們嗓音中特有的纏綿使他心醉神迷。他默不作聲地坐著,一動不動,甚至感覺不到左右兩位神甫對他的擠壓。他的靈性全集中在耳朵和眼睛這兩個部位了。他覺得他的每個毛孔都在傾聽。突然,爆發了一陣几乎要把屋頂掀塌的掌聲,prima donna[注]上場了。她嬌媚地走到台前,無限動人地向聽眾鞠了一躬。劇場的燈光,聽眾的熱情,舞檯布景創造的幻象,當時頗為吸引人的服裝打扮的效果,一切都相輔相成,為這女人增添魁力。當下,薩拉金高興得喊出聲來。此時此刻,他欣賞的是他理想中的美,這以前,他一直在自然中到處尋找這樣完善的美:取這個模特兒的渾圓的腿(模特兒往往長得很醜),取另一個模特兒的乳房輪廓,取第三個模特兒雪白的肩,有時取某個少女的脖頸,某個女人的一雙手,某個孩子光滑的膝頭,可是從來沒有能在巴黎灰冷的天空下找到古希臘雕像那樣豐富、柔美的線條。如今,藏比內拉把他如此熱切渴望的女性形體的美好和勻稱集於一身,活生生地、細微地顯現在他眼前。對於形體,一個雕塑家是最嚴厲也是最熱情的評判者。他看到一張表情豐富的嘴,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白得耀眼的皮膚,這些細節已經足以使一位畫家神往了。再加上希臘雕刻家所崇拜的,並用鑿刀表現出來的維納斯的體態。胳臂與上身連結得那麼優雅,頸子那麼渾圓,雙眉、鼻子的線條那麼和諧,還有那毫無瑕疵的橢圓形臉龐,輪廓明晰而純淨,濃密而翹曲的睫毛,寬寬的、令人銷魂的眼瞼,他欣賞着這一切,真是百看不厭。這豈止是一個女人,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傑作!他從未敢企望世上有這樣的造物,她身上蘊含的愛足以迷住所有男人的心,她的美在任何批評家眼裡都無懈可擊。薩拉金如饑似渴地看著她,好像她是皮洛馬利翁[注]所愛的那尊女人雕像,專門為他從底座上走下來了。當藏比內拉開始歌唱時,全場發狂了。雕塑家先是感到全身一陣寒冷,繼而又感到身體的最深處,就是我們缺乏其他詞而稱之為心的地方,有一爐火在僻啪燃燒!他不鼓掌,也不說話,只感到一種瘋狂的衝動,只有在這樣的年齡才會有這種瘋狂的衝動,因為,在這個年齡,慾望有一種可怕的、惡魔的威力。薩拉金想衝上舞台,搶走這個女人。他精神上感到一種壓抑,這一現象很難解釋,因為發生在人所觀察不到的區域,可是他的體力卻因精神上的壓抑而百倍增強,這力量快要以令人痛苦的衝擊力迸發出來了。此刻,他看上去好像是個冰冷、獃滯的人。榮譽、學識。前途、生命、桂冠,頃刻間全崩潰了。得到她的愛,否則就去死,這就是他給自己的命運作出的選擇。他已經完全迷醉了,劇場、觀眾、演員都不復存在,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