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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說,她痙攣了一下,看看我,「我從他頭上剪下了一綹頭髮,這就是。」
於是,我把她心上人的最後的、也是永遠不會腐爛的一小部分呈在她面前。啊!你們要是和我一樣手上落滿了那滾燙的眼淚,你們也會理解什麼叫感激,它有時和恩惠是很接近的。伯爵夫人握住我的手,眼睛因激動而發亮,透過極度的痛苦,閃着一星微弱的幸福之光。她用壓低的聲音說:「啊!您一定也在戀愛!但願您永遠幸福!千萬別失掉您心愛的人!」
她沒說完,拿着她的寶貝飛快地跑了。
第二天,這夜間的一幕和我的夢境混在一起,給我一種虛幻的感覺。只是當我在床頭尋找那疊信而再也找不到時,我才確信,那是痛苦的現實。第二天的事無需贅述,我陪着朱麗葉又度過了幾個鐘點。我那不幸的旅伴曾對她倍加稱讚;的確,她的任何言談、舉止、行為都說明她心地高尚,感情細膩,是世上為數不多的痴情而忠心的女人之一。
傍晚,蒙佩爾桑伯爵親自把我送到穆蘭。到了那裡,他有點發窘地對我說:「先生,我們已經欠您的情了。如果您不認為這是濫用您的好意,或是對一個陌生人冒昧行事,那麼,請您將這筆錢帶到巴黎——反正您要去那兒——交給桑蒂耶路的某先生(我已忘了他的名字),好嗎?這筆錢是我欠他的,他讓我趕快還他。」
「當然可以,」我說。
我懷着純潔的感情接過二十五路易一卷的金幣,這正好給我作了去巴黎的路費,後來我如數去還給那位與伯爵有銀錢來往的人。
到了巴黎,當我把這筆錢送往指定的人家時,我才明白,朱麗葉是多麼機靈巧妙地幫助了我。她借給我這筆錢改採取的辦法,她對我顯而易見的貧寒所持的謹慎態度,不正表現了一個多情女子的全部智慧嗎?
我曾有機會把上面的遭遇講給一個女人聽,她害怕得緊緊抱住我,對我說:「啊!親愛的,你可別死,啊?」這時,我感到怎樣的快樂啊!
一八三二年一月于巴黎
薩拉金
獻給夏爾·德·貝爾納·杜·格拉依[注]
我沉浸在深深的默想中,那是一種在喧閙的晚會上一般人都會產生的默想,即便是輕薄的人也不例外。愛麗舍一波旁街的鐘樓剛報過子夜。我坐在一扇窗下,身子隱在波紋呢窗帘的褶襇後面,因而可以隨意觀賞舉辦晚會的這家府邸的花園。園裡樹木有的枝椏還覆蓋着積雪,影影綽綽顯現在多雲的天幕上。月光慘淡。在這種奇怪的氛圍中,這一棵棵樹看起來依稀像一個個屍布未曾裹嚴的幽靈,真是一幅巨大的群屍起舞的畫面。再轉過頭來看看窗內,只見這邊是活人在狂舞!金碧輝煌的大廳裡,懸掛着閃閃發光的枝形吊燈,燭光把大廳照得通亮。巴黎最俊俏、最富有、門第最高的女人在此薈萃一堂,有的走來走去,有的翩翩起舞,她們艷麗奪目,雍容華貴,珠光寶氣,頭上、胸前、髮辮間、衣裙上,處處點綴着鮮花,連腳上也裝飾着花環。她們的衣裙發出歡快的窸窣聲,她們放蕩的舞步使衣衫上的花邊和羽紗在美妙的腰肢四周飛旋翻動。有幾個女人的眼睛不時向四處掃視,那灼灼的目光使蠟燭和鑽石的光輝黯然失色,並且在那些熱情的心裡點起慾火。你還可以發現,有的女人在向情人意味深長地點頭示意,對丈夫卻不理不睬。大廳裡不時突然爆發出賭客們的大聲吼叫。錢幣的撞擊聲、舞樂聲和賓客的低語混成了一片。此外,瀰漫在空氣裡的各種各樣的香氣和普遍的狂熱情緒也刺激着人們興奮的想象力,使那些被上流社會所有這些迷人之處所陶醉的人完全神魂顛倒了。就這樣,在我的右方是一幅沉寂陰森的死亡圖景,在我的左方是活人的狂舞縱飲行樂圖;一邊是冷冰冰、陰沉沉、披着喪服的大自然,另一邊是尋歡作樂的人類。這兩幅截然不同的畫面在巴黎各個角落以不同的形式千百次重現,使巴黎成為世界上最有趣、最富有哲理的城市,而我則置身于這兩幅畫的交界處,我本身也是一個既令人好笑又令人悲傷的精神大雜燴:左腳打着舞曲的節拍,右腳卻似乎已經跨進了棺材。原因是舞廳裡常有一股穿堂風,能把你的半邊身子吹得徹骨冰涼,而另外半邊身子仍感受着大廳裡騰騰的熱氣。眼下我的右腿正被這種穿堂風吹得冰冷。
「德·朗蒂先生成為這所宅邸的主人大概還不太久吧?」
「不,很久了,卡里利阿諾元帥把宅子賣給他已經十年了……」
「哦!」
「這些人大概有百萬家財吧?」
「那還用說。」
「多麼盛大的晚會!這排場太過于奢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