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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相信您的話。」神甫說。
他停頓了一下,再一次端詳這個悔罪的人。他始終認為,此人是那種膽小的國民公會會員,他們為了保住自己的命,不惜交出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人的頭顱,所以他嚴肅地接著說:
「要知道,我的孩子,為了得到寬恕,僅僅沒參與犯罪是不夠的。那些有力量保衛王上,卻按兵不動的人,將來在上帝面前要好好交待……啊,是的,」老教士補充說,一面很有表情地左右晃動着腦袋,「是的,要好好交待……因為,他們袖手旁觀就等於不自覺地參與了這一滔天罪行……」
陌生人愣住了,問道:「您認為,間接參與犯罪也要受到上帝的懲罰嗎?那些服從命令,在刑場列隊的士兵也有罪嗎?……」
神甫遲疑不語。陌生人暗暗高興自己使這個十足的王權信奉者在兩個信條之間左右為難:一條是盲目服從,對君主制的擁護者來說,這是軍規中最重要的信條;一條是對國王人身的絶對尊敬,這一條和上一條同等重要。他認為神甫的猶豫倒解決了他心中的疑難。為了不讓這位可敬的冉森派教士有更多的思考時間,他說:
「您做的追思彌撒將使王上的靈魂得到安息,也使我能夠問心無愧。要是付給您一筆酬金以表示感謝,未免使我羞愧。因為,您的善行是無法估價的,只能用無價之寶來報償。先生,請收下這件神聖的遺物吧,也許有一天您會瞭解它的真正價值的。」
說完,陌生人給教士呈上一隻很輕巧的小盒子。他那鄭重的詞句,特別的語調,以及畢恭畢敬地捧着盒子的神態使教士非常驚訝,他不由自主地接過了盒子。
他們回到外間,兩位嬤嬤在那兒等着他們。陌生人說:
「你們這所房子的主人是住在二樓的粉刷商米修斯·斯凱沃拉,他是區裡有名的愛國人士,可是他的心是向着波旁王朝的。過去他是孔蒂親王的一名僕人,打獵時專管獵犬,靠親王才發了跡。你們住在這兒比在法國其他任何地方都安全。你們就獃在這兒別搬動了。需要什麼,會有好心的人來關心的。這樣,你們就可以毫無危險地等到情況好轉。明年一月二十一日……」說到這裡,他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如果你們還在這破房子裡棲身,我再來和你們一起做贖罪彌撒……」
他沒有說完,向沉默不語的三個人鞠了躬,最後看了一眼那象徵著貧窮的小房間,然後轉身走了。
對兩個天真的修女來說,剛纔經歷的一切簡直像小說一樣離奇,因此,當神甫告訴她們,陌生人鄭重地送了他一件神秘的禮物時,她們立即把小盒子放在桌上。微弱的燭光照着他們三張不安而好奇的臉。朗熱小姐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塊細麻紗手帕,染有汗漬;鋪開手帕,發現上面有斑斑點點。
「這是血斑!……」神甫說。
「還綉着王冠!」修女說。
兩位嬤嬤害怕得扔下手帕。她們心地單純,陌生人奧秘的行徑對她們來說是無法解釋的,至于神甫,他甚至不想解釋這一切。
三個人不久便發現,儘管處于恐怖時期,但一隻強有力的手在保護着他們。他們先是得到一些烤火木柴和食物,後來又收到衣服,這樣,兩個修女外出時就不必再穿過時的貴族服裝,也不會引人注目了。她們由此猜想,肯定有一個女人和那位保護人一起在關心他們。此外,米修斯·斯凱沃拉替修女弄到兩張公民證[注]。時常有一些關係到教士的安全的忠告通過曲折的途徑傳給教士,而這些忠告每次來得那樣適時,使人不能不認為這是由一個瞭解國家機密的人提供的。當時整個巴黎在挨餓,可這三個被擯棄的人卻按時得到幾份白麵包,也不知是什麼人放在他們房門口的。久而久之,他們看出來,神秘的米修斯·斯凱沃拉正是這些機智、巧妙的善舉的執行人,而他們的保護者無疑就是一七九三年一月二十二日半夜來求他們做懺悔彌撒的人。於是,這個人成了他們膜拜的對象,他們把全部希望寄託在他身上,把他看成他們賴以生存的支柱。禱告時,他們專門為他增加了幾段禱告詞,每日早晚虔誠地祝願他幸福、走運,死後靈魂升天;他們祈求上帝為他排除一切艱難險阻,幫助他逃脫敵人的暗算,賜給他長壽和平安。他們每天如此祝禱一番。這種感恩戴德之情還夾雜着一種與日俱增的好奇心。陌生人來訪的前後經過成了他們每日的話題,引起他們的種種猜測。以他為主題的談話使三人在困境中得到消遣,這可以說是陌生人給予他們的另一種恩惠。他們決定,等陌生人遵照諾言再來紀念路易十六遇難周年日的時候,他們一定要好好表示對他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