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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趕在我們前頭了,」伯爵夫人高聲說。停了一下,她又說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美人兒。多麼纖細的手指,多麼苗條的身材!她膚色比百合還要潔白,她的眼睛像鑽石一樣明亮!她的騎術也太棒了,想必她喜歡顯示自己的力量,既活躍又浮躁;還有,我覺得她有點過分藐視習俗:無法無天的女人,几乎都是反覆無常的。愛出風頭、性情好動的人,都是沒有常性的。依我看,愛情更需要沉穩,我把它想像成一個煙波浩森、深不可測的湖泊,湖面上也會狂風大作,但十分罕見,而且侷限在不可踰越的範圍內,兩個人就生活在湖中一個鮮花盛開的島嶼上,遠離塵世,不受榮華富貴的侵擾。不過,愛情應當打上個性的烙印,也許我的看法不對。如果說自然萬物還要隨着氣候變幻而改變形態,那麼,為什麼人的感情就不能如此呢?毫無疑問,眾人的感情都得遵循一般規律,僅僅在表達方式上有所差別而已。人人都有自己的方式。侯爵夫人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她超越了種種差異,以男人的魄力行動;她能把情人劫出監牢,能殺死獄卒、警衛和劊子手。有些女人則不同,她們只會全心全意地愛,危難臨頭,也只是屈膝下跪,祈求上帝,束手待斃。這兩種女人,您喜歡哪一種呢,這就是問題的核心。自不待言,侯爵夫人愛您,她為您作出了那麼多犧牲!或許,等您不再愛她時,她還始終愛您呢!」
「親愛的天使,請允許我重複您有一天講過的話:您是如何知道這些事情的?」
「每種痛苦都有教益,我在多少方面受了折磨,所以知識也就廣博了。」
我的僕人先前聽見了吩咐車伕的話,料想我們要順着梯坪返回,就牽着備好的馬守候在林蔭路上。阿拉貝爾的狗嗅到了我的馬的氣味,而它的主人難免要產生好奇心,於是跟着它穿過她藏身的樹林。
「去同她講和吧,」亨利埃特含笑說道,臉上沒有流露一絲傷感的神色。「告訴她,她實在誤解了我的意圖;我無非是要向她揭示落到她手裡的寶物的全部價值;我心裡對她只有美好的感情,絶沒有惱怒,也沒有蔑視。您就向她解釋一下,我是她的姐姐,而不是她的情敵。」
「我決不去!」我嚷道。
「難道您從未感受到,某種照顧反倒成了侮辱嗎?」她說道,臉上洋溢着殉難者驕傲的神色。
於是,我朝杜德萊夫人跑去,想瞭解她現在是什麼情緒。「她若是發了火,離開我更好!」我心中暗道,「那我乾脆就回葫蘆鐘堡。」狗把我帶到一棵橡樹下;侯爵夫人邊衝過來,邊朝我喊:Away!Away!①我萬般無奈,只好一直跟她到聖西爾,到達時已是午夜了。
①英文:走吧!走吧!
「那位夫人的身體十分健康。」阿拉貝爾下馬時對我說道。
她冷冷地拋出這句話,那神情分明是說:「換了我,非死不可!」這句話包含的全部諷刺意味,只有瞭解她的人才能想像得出來。
「您的話裡刺兒真多,我不准您對德·莫爾索夫人開一句這樣的玩笑。」
「嗬!大人心上的貴人玉體安康,說一句也惹大人不悅嗎?據說,法國女人恨起情人來,連他們的狗都不放過;而我們英國女人呢,把他們當作主子老爺,凡是老爺愛的,我們都愛,凡是老爺恨的,我們都恨,因為我們完全是為他們生活的。請允許我像您一樣愛她吧。不過,親愛的寶貝,」她說著,用兩隻被雨淋濕的手臂摟住我,「假如你負心背棄我,那我既不會站着,也不會臥着,既不會乘坐仆役扈隨的馬車在查理曼荒原上遊玩,也不會在任何國度的任何地方的荒原上遊玩,既不會睡在自己的床上,也不會去我父輩的家中!我呀,不會活在世上了。我生在蘭開夏郡,那裡的女子往往為愛情而死。認識了你,而又讓別人把你奪走!我也不許任何強力把你奪走,哪怕是死神,因為,要死我就跟你一道死。」
她把我帶進臥室,只見錦衾雕床,邀人尋歡作樂。
「親愛的,你要愛她,」我熱切地對她說,「她是愛你的,而且真心實意,不是戲弄人。」
我出於情人的虛榮心,要向這個驕傲的女人揭示亨利埃特的崇高品格。就在不通法語的貼身女仆給她梳頭的工夫,我力圖通過簡單的生活事例,向她描繪德·莫爾索夫人,反覆說明伯爵夫人在感情危機中產生的偉大思想,而一般女人處于她的境地,就會變得渺小而醜惡。阿拉貝爾看似漫不經心,其實一句也沒有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