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懇求您以寬容來讀我這段經歷,好嗎?這正是人生最有趣的一個問題,正是大部分男人必然經歷的一場危機。我想就此作出一點解釋,哪怕僅僅為了在這塊礁石上點亮一座燈塔。這位美麗的夫人體態曼妙,質似蒲柳,皮膚白皙,顯得那麼嬌弱無力,弱不禁風而又溫柔可愛,額頭那麼嫵媚,淡淡的褐髮那麼秀美,總之,這位女子光艷照人,看上去彷彿是一閃即逝的磷光體,其實卻有一副鋼筋鐵骨。無論什麼樣的烈馬,在她有力的手中無不馴服。她那雙手貌似柔軟無力,卻是不知疲倦的。她的雙足纖巧精瘦,肌肉發達,宛如牝鹿之足,簡直妙不可言。她渾身是勁,在角逐中無所畏懼。跑起馬來,哪個男子也跟不上,她準能勝過眾多的好騎手,在障礙賽馬中奪魁;她能在飛馳的馬上舉槍擊中麋鹿。她從不出汗,彷彿呼吸大氣中的煙火,彷彿在水中生活,否則生命就會停止。因此,她的愛情純粹是非洲式的,她的慾望猶如沙漠中的旋風,她的眼睛映現廣袤灼熱的沙漠。那沙漠白晝晴空萬里,夜晚繁星密佈,涼風習習,充滿了碧藍與愛情。它與葫蘆鐘堡迥然不同!正是西方與東方之別:一個涓滴不棄,全汲取來滋養自己,一個嘔心瀝血,將忠於她的人護在光燦的氛圍中;前者苗條而活躍,後者豐滿而穩重。您究竟考慮過沒有,英國人風尚的通常含義是什麼?難道不是崇拜物質嗎?難道不是享樂主義嗎?他們的享樂主義不但概念明確,而且經過深思熟慮,運用得十分巧妙。英國人一言一行,總離不開物質,即或他們沒有意識到。他們自命虔誠且崇尚道德,卻缺乏敬神的靈性和天主教徒的靈魂,而這兩者的豐澤是任何虛偽的行為,無論裝得多麼巧妙也代替不了的。英國人最精通生活這門科學:最不起眼的物品也要精益求精,拖鞋做得無比精美,衣服縫製得難以描摹,五斗櫥要村上雪松木條,要置放香料;必須按時沏上一杯葉子舒展的香茗,必須窗明几淨,纖塵不染,樓梯和屋子的每個地方都得鋪上地毯,地窖的牆壁要刷淨,門把手要擦亮,馬車的彈簧要柔軟舒適;食品要做得營養豐富,細軟可口,色味俱佳,乾乾淨淨;不過,享了口福,卻丟了靈氣;這門科學創造了舒適安逸但乏味透頂的生活,提供了事事如願但喪失主動性的生活;總而言之,它把人變成了機器。就在這種英國式的豪華生活圈子裡,我同一個天下無雙的女子不期而遇。她用愛情的羅網將我罩住;這愛情是垂死而後復生的,而面對它的放浪,我卻坐懷不亂。這愛情有令人銷魂的美意,有令人酥軟的電波;它在朦朧惺忪狀態中,常常帶人通過象牙之門,進入天堂,或者讓人坐到它帶羽翼的背上遠走高飛。這愛情無情無義,它站在被它謀害的人的屍骨上淫笑;這愛情沒有記憶,它殘酷得像英國政治,几乎把所有男人拉下水。您已經瞭解了問題所在。男人是由物質和精神構成的;他們既是獸性的歸宿,又是天使的胚芽。由此,我們人人都經歷一場鬥爭,即性愛與靈愛的鬥爭;一方面我們預感到未來的命運,另一方面我們還唸唸不忘尚未泯火的天性。有的人把兩者合而為一,有的人則索性禁慾;有的人要窮盡天下的美女來滿足自己的淫慾,有的人則在一個女子身上把愛情理想化,把她視為整個宇宙;有的人在物質享受和精神享受之間游移不決,有的人則把肉體精神化,要求肉體提供它本身所沒有的東西。人的性情的差異產生了排斥性與親合性,而相互沒有考驗過的人所訂立的婚約也因此破裂;有的人特別注重精神、心靈或行為的生活,他們喜歡思索,喜歡感受或行動,然而在性情不合的結合中,對方欺騙並無視他們的追求,使他們的希望成為泡影;如果您在綜觀愛情的上述特點的同時,再把這些情況考慮進去,那麼您就會以寬容的態度對待這些受到社會虐害的不幸者。毋庸諱言,杜德萊夫人能夠滿足我們身上由精妙物質組成的本能、器官、慾望、邪惡與美德;她是肉體的情婦,德·莫爾索夫人則是靈魂的妻子。情婦所能給予的愛是有限的,因為物質是有限的,物質所有者的力量也是屈指可數的,單靠物質,難免不令人饜足。我在巴黎陪伴杜德萊夫人,就常常產生一種無名的空虛感。心靈的境界才是無邊的,在葫蘆鐘堡的愛才是無限的。我迷戀阿拉貝爾夫人,誠然,她這人野性十足,但也絶頂聰明;她那挪揄的談話無所不及。然而我崇拜亨利埃特。夜晚,我幸福得流淚,早晨,我又痛悔得沸泣。有些女人相當老練,能以天使般的慈愛掩飾內心的嫉妒;她們都像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