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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商心上想:「牛本該耐性耕種,鳥兒才能無憂無慮的過活。讓我來做牛,讓呂西安做鷹吧。」
兩個朋友把前途遠大的命運聯在一起,大約有三年光景。他們閲讀戰後出版的文學和科學的名著,席勒,歌德,拜倫,瓦爾特·司各特,約翰·保爾,柏濟力阿斯,達維,居維埃①,拉馬丁等等的作品。他們用這些融融巨火鼓舞自己,寫一些不成熟的作品做嘗試,或者開了頭放下來,又抱著滿腔熱誠再寫。他們不斷的工作,青春時期的無窮精力從來不鬆懈。兩人同樣窮,也同樣熱愛藝術,熱愛科學,忘了眼前的苦難,專為未來的榮名打基礎。
那天印刷商從口袋裏掏出一冊十八開本的小書,說道:
「呂西安,你知道巴黎寄來什麼書?讓我唸給你聽。」
大衛能夠象詩人一樣的朗誦,他念了安德烈·謝尼耶的兩首牧歌:《奈埃爾》和《年輕的病人》,還有那首純粹古風的關於自殺的輓歌,以及諷刺詩中的最後兩首。
呂西安不住的嘆道:「想不到安德烈·謝尼耶是這樣一個人物!」等到大衛感動得不能再念,呂西安把詩集接過去的時候,又說了第三遍:「真是望塵莫及!」他看到序文的簽名,說道:「原來發現這詩人的也是個詩人!」②
①約翰·保爾·李赫式(
1763—
1825),德國哲學家,小說家,浪漫主義運動的領袖之一。柏濟力阿斯(
1779—
1848),瑞典化學家。達維(
1778—
1829),英國化學家,鉀,鈉,氯,碘之發現者。居維埃(
1769—
1832),法國動物學家,古生物學家,比較解剖學的首創者。
②安德烈·謝尼耶(
1762—
1794)的作品最早由亨利·德·拉圖什(
1785—
1851)作序。但拉圖什雖然寫過詩和小說,主要是政治作家。
大衛道:「寫了這部集子,謝尼耶還自以為沒有寫出一點值得發表的東西。」
呂西安念了那首悲壯的《盲人》和幾首輓歌;讀到「要是他們不算幸福,世界上哪兒還有幸福?」不由得捧着書親吻。兩個朋友哭了,因為他們都有一股如醉若狂的愛情。葡萄藤的枝條忽然顯得五色繽紛;破舊,開裂,凹凸不平,到處是難看的隙縫的牆壁,好象被仙女佈滿了廊柱的溝槽,方形的圖案,浮雕,無數的建築物上的裝飾。神奇的幻想在陰暗的小院子裡灑下許多鮮花和寶石。安德烈·謝尼耶筆下的卡米葉,一變而為大衛心愛的夏娃,也變為呂西安正在追求的一位貴族太太。詩歌抖開它星光閃閃的長袍,富麗堂皇的衣襟蓋住了工場,猴子和大熊的醜態。兩個朋友到五點鐘還不知饑渴,只覺得生命象一個金色的夢,世界上的珍寶都在他們腳下。他們象生活波動的人一樣,受着希望指點,瞥見一角青天,聽到一個迷人的聲音叫着:「向前吧,往上飛吧,你們可以在那金色的,銀色的,蔚藍的太空中躲避苦難。」那時,大衛從巴黎招來的學徒,賽裡澤,推開工場通後院的小玻璃門,讓進一位生客。客人依着學徒的指點向他們倆一邊行禮一邊走過來。
他從衣袋裏掏出一個厚厚的本子,對大衛說:「我有部論文打算出版,請你估一估價錢。」
大衛不看本子,就回答說:「我們不印大部頭的手稿,先生還是去找庫安泰弟兄吧。」
呂西安接過手稿,說道:「我們有一副挺漂亮的字型,可能用得上。最好把作品留下,讓我們估價,請你明天再來。」
「閣下莫非就是呂西安·沙爾東先生?……」
「是的,先生,」監工回答。
那位作家說:「先生,我能遇到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詩人,高興極了。我是德·巴日東太太介紹來的。」
呂西安聽到那名字,臉紅了,含含糊糊說了幾句感謝德·巴日東太太關切的話。大衛注意到朋友的發窘和臉紅,讓他去招呼客人。客人是個鄉下紳士,寫好一部討論養蠶的書,為了虛榮想印出來給農學會的同道拜讀。
鄉紳走了,大衛問:「喂,呂西安,難道你竟愛上了德·巴日東太太嗎?」
「愛得象發瘋一樣!」
「可是你們受着成見的阻隔,比她在北京,你在格陵蘭還要離得遠。」
「情人的意志什麼都能克服,」呂西安低下眼皮說。
「那你會忘記我們的,」夏娃的膽怯的情人說。
呂西安嚷道:「相反,也許我為了你,把我的情人犧牲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