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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小祥村趙員外,自從失了京娘,將及兩月有餘,老夫妻每日思想啼哭。忽然莊客來報,京娘騎馬回來,後面有一紅臉大漢,手執桿棒跟隨。趙員外道:「不好了,響馬來討妝查了!」媽媽道:「難道響馬只有一人?且教兒子趙文去看個明白。」趙文道:「虎口裡那有回來肉?妹子被響馬劫去,豈有送轉之理?必是容貌相像的,不是妹子。」道猶未了,京娘已進中堂,爹媽見了女兒,相抱而哭。哭罷,問其得回之故。京娘將賊人鎖禁清油觀中,幸遇趙公子路血不平,開門救出,認為兄妹,千里步行相送,並途中連誅二寇大略,敘了一遍。「今恩人見在,不可怠慢。」趙員外慌忙出堂,見了趙公子拜謝道:「若非恩人英雄了得,吾女必陷于賊人之手,父于不得重逢矣!」遂令媽媽同京娘拜謝,又喚兒子趙文來見了恩人。莊上宰豬設宴,款待公子。
趙文私下與父親商議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妹子被強人劫去,家門不幸。今日跟這紅臉漢子回來,」人無利己,準肯早起』?必然這漢子與妹子有情,千里送來,豈無緣故?妹子經了許多風波,又有誰人聘他?不如招贅那漢子在門,兩全其美,省得傍人議論。”趙公是個隨風倒舵沒主意的老兒,聽了兒子說話,便教媽媽喚京娘來問他道:「你與那公子千里相隨,一定把身子許過他了。如今你哥哥對爹說,要招贅與你為夫,你意下如何?」京娘道:「公子正直無私,與孩兒結為兄妹,如嫡親相似,並無調戲之言。今日望爹媽留他在家,管待他十日半月,少盡其心,此事不可題起。」媽媽將女兒言語述與趙公,趙公不以為然。
少間筵席完備,趙公請公子坐于上席,自己老夫婦下席相陪,趙文在左席,京娘右席。酒至數巡,趙公開言道:「老漢一言相告:小女餘生,皆出恩人所賜,老漢閲門感德,無以為報。幸小女尚未許人,意欲獻與恩人,為箕帚之妾,伏乞勿拒。」公子聽得這話,一盆烈火從心頭掇起,大罵道:「老匹夫!俺為義氣而來,反把此言來污辱我。俺若貪女色時,路上也就成親了,何必千里相送!你這般不識好歹的,枉費俺一片熱心。」說罷,將桌子掀翻,望門外一直便走。趙公夫婦唬得戰戰兢兢。趙文見公子粗魯,也不敢上前。只有京娘心下十分不安,急走去扯住公子衣據,勸道:「恩人息怒!且看愚妹之面。」公子那裡肯依,一手棲脫了京娘,奔至柳樹下,解了赤以鱗,躍上鞍轡,如飛而去。
京娘哭倒在地,爹媽勸轉回房,把兒子趙文埋怨了一場。趙文又羞又惱,也走出門去了。趙文的老婆聽得爹媽為小姑上埋怨了丈夫,好生不喜,強作相勸,將冷語來奚落京娘道:「姑姑,雖然離別是苦事,那漢子千里相隨,忽然而去,也是個薄情的。他若是有仁義的人,就了這頭親事了。姑姑青年美貌,怕沒有好姻緣相配,休得愁煩則個!」氣得京娘淚流不絶,頓口無言。心下自想道:「因奴命奏時乖,遭逢強暴,幸遇英雄相救,指望托以終身。誰知事既不諧,反涉瓜李之嫌。今日父母哥嫂亦不能相諒,何況他人?不能報恩人之德,反累恩人的清名,為好成歉,皆奴之罪。似此薄命,不如死於清油觀中,省了許多是非,到得乾淨,如今悔之無及。千死萬死,左右一死,也表奴貞節的心跡。」捱至夜深,爹媽睡熟,京娘取筆題詩四句于壁上,撮土力香,望空拜了公子四拜,將白羅汗中,懸樑自縊而死。
可憐閨秀千金女,化作南柯一夢人。
天明老夫婦起身,不見女兒出房,到房中看時,見女兒縊在梁間。吃了一驚,兩口兒放聲大哭,看壁上有詩云:
天付紅顏不遇時,受人凌辱被人欺。
今宵一死酬公子,彼此清名天地知。
趙媽媽解下女兒,兒子媳婦都來了。趙公玩其詩意,方知女兒冰清玉潔,把兒子痛罵一頓。兔不得買棺或殮,擇地安葬,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