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再說司馬相如同大使至京師朝見,獻《上林賦》一篇。天子大喜,即拜為著作郎.待詔金馬門。近有巴蜀開通南夷諸道,用軍興法轉槽繁冗,驚擾夷民。官裡聞知大怒,召相如議論此事,令作諭巴蜀之檄。官裡道:「此一事,欲待差官,非卿不可。」乃拜桐如為中郎將,持節而往,令劍金牌,先斬後奏。相如謝恩,辭天子出朝,一路馳驛而行。到彼處,勸諭已蜀已平,蠻夷清靜,不過半月,百姓安寧,衣錦還鄉。數日之間,已達成都府。本府官員迎接。到十新宅,文君出迎。相如道:「讀書不負人,今日果遂題橋之願。」文君道:「更有一喜,你丈人先到這裡迎接。」相如連聲:「不敢,不敢!」老員外出見,相如向前施禮。彼此相謝,排筵賀喜。自此遂為成都富室。有詩為證。
夜靜瑤台月正圓,請風浙瀝滿林巒。
朱弦慢促相思調,不是知音不與彈。
司馬相如本是成都府一個窮儒,只為一篇文字上投了至尊之意,一朝發跡。如今再說南宋朝一個貧士,也是成都府人,在濯錦江居住。亦因詞篇遭際,衣錦還鄉。此人姓俞名良,字仲舉,年登二十五歲,幼喪父母,娶妻張氏,這秀才日夜勤攻詩史,滿腹文章。時當春榜動,選場開,廣招天下人才,赴臨安應舉。俞良便收拾琴劍書箱,擇日起程。親朋餞送。分付渾家道:「我去求官,多則三年,少則一載。但得一官半職,即便回來。」道罷,相別,跨一蹇驢而去。下則一日,行至中途。偶染一疾,忙尋客店安下,心中煩惱。不想病了半月,身邊錢物使盡。只得將驢兒賣了做盤纏。又怕誤了科場日期,只得買雙草鞋穿了,自背書囊而行。不數日,腳都打破了。鮮血淋漓,于路苦楚。心中想道:「幾時得到杭州!」看著那雙腳,作一詞以述懷抱,名《瑞鶴仙》:
春閒期近也,望帝京迢遞,猶在天際。
懊恨這雙腳底,不慣行程,如今怎免得拖泥帶水。
痛難禁,芒鞋五耳倦行時,着意溫存,笑語甜言安慰。
爭氣扶持我去,選得宮未,那時賞你穿對朝靴,安排在轎兒裡。
抬來抬去,飽餐羊肉滋味,重教細膩。更尋對小小腳兒,夜間伴你。
不則一日,已到杭州,至貢院前橋下,有個客店,姓孫,叫做孫婆店,俞良在店中安歇了。過下多幾日,俞良入選場已畢,俱各伺候掛榜。只說舉子們,元來卻有這般苦處。假如俞良八千有餘多路,來到臨安,指望一舉成名,爭奈時運未至,龍門點額,金榜無名。俞良心中好悶,眼中流淚。自尋恩道:「干鄉萬里,來到此間,身邊囊篋消然,如何勾得回鄉?」不免流落杭州。每日出街,有些銀河,只買酒吃,消愁解悶。看看窮乏,初時還有幾個相識看覷他,後面蒿惱人多了,被人憎嫌。但遇見一般秀才上店吃酒,俞良使入去投謁。每日吃兩碗餓酒,爛醉了歸店中安歇。孫婆見了,埋冤道:「秀才,你卻少了我房錢不還,每日吃得大醉,卻有錢買酒吃!」俞良也不分說。每日早間,間店小二討些湯洗了面,便出門。「長篇見宰相,短卷謁公卿」,搪得幾碗酒吃,吃得爛醉,直到昏黑,便歸客店安歇。每日如是。
一日,俞良走到眾安橋,見個茶坊,有幾個秀才在裡面,俞良便挨身人去坐地。只見茶博士向前唱個喏,問道:「解元吃甚麼茶?」俞良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我早飯也不曾吃,卻來呵我吃茶。身邊銅錢又無,吃了卻捉甚麼還他?」便道:「我約一個相識在這裡等,少間客至來問。」茶博士自退。俞良坐于門首,只要看一個相識過,卻又遇下着。正悶坐間,只見一個先生,手裡執着一個招兒,上面寫道:「如神見」。俞良想是個算命先生,且算一命看。則一請,請那先生人到茶坊裡坐定。俞良說了年月日時,那先生便算。茶博士見了道:「這是他等的相識來了。」便向前問道,「解元吃甚麼茶?」俞良分付:「點兩個椒茶來。」二人吃罷。先生道:「解元好個造物!即目二日之內,有分遇大貴人發跡,貴不可言。」俞良聽說,自想:「我這等模樣,幾時能勾發跡?眼下茶錢也沒得讓。」便做個意頭,抽身起道:「先生,我若真個發跡時,卻得相謝。」便起身走。茶博士道:「解元,茶錢!」俞良道:「我只借坐一坐,你卻來問我茶,我那得錢還?先生說我早晚發跡,等我好了,一發還你。」掉了便走。先生道:「解元,命錢未還。」俞良道:「先生得罪,等我發跡,一發相謝。」先生道:「我方纔出來,好不順溜!」茶博士道「我沒興,折了兩個茶錢!」當下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