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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示通言 - 18 / 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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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示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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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頁

朗讀:

荊公登了東,覷個空,就左腳脫下一隻方帛,將局底向土牆上抹得字跡糊塗,方纔罷手。眾人中火已畢。荊公覆上肩輿而行,又二十里,遇一驛舍。江居稟道,「這宮舍寬敞,可以止宿。」荊公道:「昨日叮嚀汝輩是甚言語!今宿于驛亭,豈不惹人盤問?還到前村,擇僻靜處民家投宿,方為安穩。」又行五里許,天色將晚。到一村家,竹籬茅舍,柴扉半掩。荊公叫江居上前借宿,江居推扉而入。內一老叟扶杖走出,問其來由。江居道:「某等遊客,欲暫宿尊居一宵,房錢依例奉納。」老叟道:「但隨官人們尊使。」江居引荊公進門,與主人相見。老叟延荊公上坐,見江居等三人侍立,知有名分,請到側屋裡另坐。老叟安排茶飯去了。荊公看新粉壁上,有大書律詩一首,詩云。

文章謾說自天成,曲學偏邪識者輕。


  

強辨鎢刑非正道,誤餐魚餌豈真情。

好謀己遂生前志,執拗空遺死後名。

親見亡兒陰受梏,始知天理報分明。

荊公閲畢,慘然不樂。須臾,老叟搬出飯來,從人都飽餐,荊公也略用了些。問老叟道:「壁上詩何人寫作?」老叟道:「往來遊客所書,不知名姓。」公俯首尋思:「我曾辨帛勒為鶉刑、及誤餐魚餌;二事人頗曉得。只亡兒陰府受梏事,我單對夫人說,並沒第二人得知,如何此詩言及?好怪,好怪!」

荊公因此詩末句刺着他痛心之處,狐疑不已,因問老叟:「高壽幾何?」老叟道:「年七十八了。」荊公又問:「有幾位賢郎?」老叟撲簌簌淚下,告道:「有四子,都死了。與老妻獨居于此。」荊公道:「四子何為俱夭?」老叟道:「十年以來,苦為新法所害。諸子應門,或歿于官,或喪于途。老漢幸年高、得以苟延殘喘,倘若少壯,也不在人世了。」荊公驚問:「新法有何不便,乃至于此?」老叟道:「官人只看壁間詩可知矣。自朝廷用王安石為相,變易祖宗制度,專以聚斂為急,拒諫飾非,驅忠立佞。始設青苗法以虐農民,繼立保甲、助役、保馬、均輸等法,紛紜不一。官府奉上而虐下,日以簍掠為事。吏卒夜呼于門,百姓不得安寢。棄產業,攜妻子,逃于深山者,日有數十。此村百有餘家,今所存八九家矣。寒家男女共一十六口,今只有四口僅存耳!」說罷,淚如雨下,荊公亦覺悲酸。又問道:「有人說新法便民,老丈今言不便,願聞其詳。」老叟道:「王安石執拗,民間稱為拗相公。若言不便,便加怒貶;說便,便加升擢。凡說新法便民者,都是諂佞輩所為,其實害民非淺。且如保甲上番之法,民家每一丁,教閲于場,又以一丁朝夕供送。雖說五日一教,那做保正的,日聚于教場中,受賄方釋。如沒賄賂,只說武藝不熟,拘之不放,以致農時俱廢,往往凍餒而死。」言畢,問道:「如今那拗相公何在?」荊公哄他道:「見在朝中輔相天子。」老叟唾地大罵道:「這等好邪,不行誅戮,還要用他,公道何在!朝廷為何不相了韓琦、富弼、司馬光、呂海、蘇拭諸君子,而偏用此小人乎!」江居等聽得客坐中喧嚷之聲,走來看時,見老叟說話太狠,吒叱道:

「老人家不可亂言,倘王丞相聞知此語,獲罪非輕了。」老叟矍然怒起道:「吾年近八十,何畏一死!若見此好賊,必手刃其頭,刳其心肝而食之。雖赴鼎鑊刀鋸,亦無恨矣!」眾人皆吐舌縮項。荊公面如死灰,不敢答言,起立庭中,對江居說道:「月明如晝,還宜趕路。」江居會意,去還了老叟飯錢,安排轎馬。荊公舉手與老叟分別。老叟笑道:「老拙自罵奸賊王安石,與官人何干,乃怫然而去?莫非官人與王安石有甚親故麼?」荊公連聲答道:「沒有,沒有!」荊公登輿,分付快走,從者跟隨,踏月而行。

又走十餘里,到樹林之下。只有茅屋三間,井無鄰比。荊公道:「此頗幽寂,可以息勞。」命江居叩門。內有老嫗啟扉。江居亦告以遊客貪路,錯過邸店,特來借宿,來早奉謝,老嫗指中一間屋道:「此處空在,但宿何妨。只是草房窄狹,放不下轎馬。」江居道:「不妨,我有道理。」荊公降輿入室。江居分付將轎子置於檐下,騾驢放在樹林之中。荊公坐于室內,看那老嫗時,衣衫藍縷,鬢髮蓬鬆,草舍泥牆,頗為潔淨。老嫗取燈火,安置荊公,自去睡了。荊公見窗間有字,攜燈看時,亦是律詩八句。詩云:

生已沽名炫氣豪,死猶虛偽惑兒曹。


  

既無好語遺吳國,卻有浮辭詼葉濤。

四野逃亡空白屋,千年嗔根說青苗。

想因過此未親睹,一夜愁添雪鬢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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