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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早縣門未開,已報天師嚴飭歸騎,一面催促起身了。管辦吏來問道:「今日相公與天師餞行,酒席還是設在縣裡,還是設在祠裡,也要預先整備才好,怕一時來不迭。」縣令冷笑道:「有甚來不迭?」竟叫打頭踏到祠中來,與天師送行。隨從的人多疑心道:「酒席未曾見備,如何送行?」那邊祠中天師也道縣官既然送行,不知設在縣中還是祠中?如何不見一些動靜?等着心焦,正在祠中發作道:「這樣怠慢的縣官,怎得天肯下雨?」須臾間,縣令己到。天師還帶者怒色同女巫一齊嚷道:「我們要回去的,如何沒些事故擔閣我們?甚麼道理?既要餞行,何不快些?」縣令改容大喝道:「大膽的奸徒!你左道女巫,妖惑日久,撞在我手,當須死在今日。還敢說歸去麼?」喝一聲:「左右,拿下!」官長分付,從人怎敢不從?一夥公人暴雷也似答應一聲,提了鐵鏈,如鷹拿燕雀,把兩人扣丞頸鎖了,扭將下來。縣令先告城隍道:「齷齪妖徒,哄騙愚民,誣妄神道,今日請為神明除之。」喝令按倒在城隍面前道:「我今與你二人餞行。」各鞭背二十,打得皮開肉綻,血濺庭階。鞭罷,捆縛起來,投在祠前漂水之內。可笑郭賽璞與并州女巫做了一世邪人,今日死於非命。
強項官人不受挫,妄作妖巫干託大。
神前杖背神不靈,瓦罐不離井上破。
狄縣令立刻之間除了兩個天師,左右盡皆失色。有老成的來稟道:「欺妄之徒,相公除了甚當。只是天師之號,朝廷所賜,萬一上司嗔怪,朝廷罪責,如之奈何?」縣令道:「此輩人無根絆有權術,留下他冤仇不解,必受他中傷。既死之後,如飛蓬斷梗,還有什麼親識故舊來黨護他的?即使朝廷責我擅殺,我拼着一官便了,沒甚大事。」眾皆唯唯服其膽量。縣令又自想道:「我除了天師,若雨澤仍舊不降,無知愚民越要歸咎於我,道是得罪神明之故了。我想神明在上,有感必通,妄誕庸奴,原非感格之輩。若堂堂縣宰為民請命,豈有一念至誠不蒙鑒察之理?」遂叩首神前虔禱道:「誣妄奸徒,身行穢事,口出誣言,玷污神德,謹已誅訖。上天雨澤,既不輕徇妖妄,必當鑒念正直。再無感應,是神明不靈,善惡無別矣。若果係縣令不德,罪止一身,不宜重害百姓。今叩首神前,維謙發心,從此在祠後高岡烈日之中,立曝其身;不得雨情願槁死,誓不休息。」言畢再拜而出。那祠後有山,高可十丈,縣令即命設席焚香,簪冠執笏朝服獨立於上。分付從吏俱各散去聽侯。
闔城士民聽知縣令如此行事,大家駭愕起來道:「天師如何打死得的?天師決定不死。邑長惹了他,必有奇禍,如何是好?」又見說道:「縣令在祠後高岡上,烈日中自行曝曬,祈禱上天去了。」於是奔走紛紜,盡來觀看,攪做了人山人海城牆也似砌將攏來。可煞怪異!真是來意至誠,無不感應。起初縣令步到口上之時,炎威正熾,砂石流鐵,待等縣令站得腳定了,忽然一片黑雲推將起來,大如車蓋,恰恰把縣令所立之處遮得無一點日光,四周日色盡曬他不着。自此一片起來,四下里慢慢黑雲團圈接着,與起初這覆頂的混做一塊生成了,雷震數聲,甘雨大注。但見:
千山靉靆,萬境昏霾。濺沫飛流,空中宛轉群龍舞;怒號狂嘯,野外奔騰萬騎來。閃爍爍曳兩道流光,閙轟轟鳴兒聲連鼓。淋漓無已,只教農子心歡;震疊不停,最是惡人膽怯。
這場雨足足下了一個多時辰,直下得溝盈澮滿,原野滂流。士民拍手歡呼,感激縣令相公為民辛苦,論萬數千的跑上岡來,簇擁着狄公自山而下。脫下長衣當了傘子遮着雨點,老幼婦女拖泥帶水,連路只是叩頭讚誦。狄公反有好些不過意道:「快不要如此。此天意救民,本縣何德?」怎當得眾人愚迷的多,不曉得精誠所感,但見縣官打殺了天師,又會得祈雨,畢竟神通廣大,手段又比天師高強,把先前崇奉天師這些虜誠多移在縣令身上了。縣令到廳,分付百姓各散。隨取了各鄉各堡雨數尺寸文書,申報上司去。
那時州將在州,先聞得縣官杖殺巫者,也有些怪他輕舉妄動,道是禮請去的,縱不得雨,何至于死?若畢竟請雨不得,豈不在殺無辜?乃見文書上來,報着四郊雨足,又見百姓雪片也似投狀來,稱讚縣令曝身致雨許多好處,州將才曉得縣令正人君子,政績殊常,深加嘆異。有心要表揚他,又恐朝廷怪他杖殺巫者,只得上表一道,明列其事。內中大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