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頁
公人將此話回覆了縣令。縣令道:「可見是這禿奴誑妄!」帶過東廊僧,又加研審。東廊僧只是堅稱前說。縣令道:「眼見得西廓僧人見在,有何怪物來院中?你恰恰這日下山,這裡恰恰有脫逃被殺之女同在井中,天下有這樣湊巧的事!分明是殺人之盜,還要抵賴?」用起刑來,喝道:「快快招罷!」東廊僧道:「宿債所欠,有死而已,無情可招。」惱了縣令性子,百般拷掠,楚毒備施。東廊僧道:「不必加刑,認是我殺罷了。」此時連原告見和尚如此受慘,招不出甚麼來,也自想道:「我家並不曾與這和尚往來,如何拐得我女眷?就是拐了,怎不與他逃去,卻要殺他?便做是殺了,他自家也走得去的,如何同住過井中做甚麼?其間恐有冤枉。」倒走到縣令面前,把這些話一一說了。縣令道:「是倒也說得是,卻是這個奸僧,黑夜落井,必非良人。況又一出妄語欺誑,眼見得中有隱情了。只是行兇刀杖無存,身邊又無臓物,難以成獄。我且把他牢固監侯,你們自去外邊緝訪。你家女兒平日必有蹤跡可疑之處,與私下往來之人,家中必有所失物件,你們還留心細查,自有明白。」眾人聽了分付,當下散了出來。東廓僧自到獄中受苦不題。
卻說這馬家是個沂州富翁,人皆呼為馬員外。家有一女,長成得美麗非凡,從小與一個中表之兄杜生,彼此相慕,暗約為夫婦。杜生家中卻是清淡,也曾央人來做幾次媒約,馬員外嫌他家貧,幾次回了。卻不知女兒心裡,只思量嫁他去的。其間走腳通風,傳書遞簡,全虧着一個奶娘,是從幼乳這女子的。這奶子是個不良的婆娘,專一哄誘他小娘子動了春心,做些不恰當的手腳,便好乘機拐騙他的東西。所以曉得他心事如此,倒身在裡頭做馬泊六,弄得他兩下情熱如火,只是不能成就這事。
那女子看看大了,有兩家來說親。馬員外已有揀中的,將次成約。女子有些着了急,與奶娘商量道:「我一心只愛杜家哥哥,而今卻待把我許別家,怎生計處!」奶子就起個憊懶肚腸,哄他道:「前日杜家求了幾次,員外只是不肯,要明配他,必不能勾。除非嫁了別家,與他暗裡偷期罷。」女子道:「我既嫁了人,怎好又做得這事?我一心要隨着杜郎,只不嫁人罷。」奶子道:「怎由得你不嫁?我有一個計較:趁着未許定人家時節,生做他一做。」女子道:「如何生做?」奶子道:「我去約定了他,你私下與他走了,多帶了些盤纏,在他州外府過他幾時,落得快活。且等家裡尋得着時,你兩個已自成合得久了,好人家兒女,不好拆開了另嫁得,別人家也本來要了。除非此計,可以行得。」女子道:「此計果妙,只要約得的確。」奶子道:「這個在我身上。」元來馬員外家巨富,女兒房中東西,金銀珠寶、頭面首飾、衣服,滿箱滿籠的,都在這奶子眼裡。奶子動火他這些東西,怎肯教富了別人?他有一個兒子,叫做牛黑子,是個不本分的人,專一在賭博行、廝撲行中走動,結識那一班無賴子弟,也有時去做些偷鷄弔狗的勾當。奶子欺心,當女子面前許他去約杜郎,他私下去與兒子商量,只叫他冒頂了名,騙領了別處去,賣了他,落得得他小富貴。算計停當,來哄女子道:「已約定了,只在今夜月明之下,先把東西搬出院牆外牛坊中了,然後攀牆而出就是。」先是女子要奶子同去,奶子道:「這使不得。你自去,須一時沒查處;連我去了,他明知我在裡頭做事,尋到我家,卻不做出來?」那女子不曾面訂得杜郎,只聽他一面哄詞,也是數該如此,憑他說著就是信以為真,道是從此一定,便可與杜郎相會,遂了向來心願了。正是:
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是夜女子與奶子把包裹紮好,先拋出牆外,落後女子攀牆而出。正是東廊僧在暗地裡窺看之時,那時見有個黑衣人擔著前走,女子只道是杜郎換了青衣,瞞人眼睛的,尾着隨去,不以為意。到得野外井邊,月下看得明白,是雄糾糾一個黑臉大漢,不是杜郎了。女孩兒家不知個好歹,不由的你不驚喊起來。黑子叫他不要喊,那裡掩得住?黑子想道:「他有偌多的東西在我擔裡,我若同了這帶腳的貨去,前途被他喊破,可不人財兩失?不如結果了他罷!」拔出刀來望脖子上只一刀,這嬌怯怯的女子,能消得幾時功失?可憐一朵鮮花,一旦萎于荒草。也是他念頭不正,以致有此。正是:
賭近盜兮奸近殺,古人說話不曾差。
好賭兩般都不染,大平無事做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