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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守說罷,密地叫個心腹的祗侯人去到獄中,傳大守的說話,問李參軍道:「昨日的事,參軍貌甚恭謹,且不曾出一句話,原沒處觸犯了副大使。副大使為何如此發怒?又且系參軍在獄,參軍自家,可曉得甚麼緣故麼?」李參軍只是哭泣,把頭搖了又搖,只不肯說甚麼出來。祗侯人又道是奇怪,只得去告訴大守道:「李參軍不肯說話,只是一味哭。」大守一發疑心了道:「他平日何等一個精細爽利的人,今日為何卻失張失智到此地位?真是難解。」只得自己走進獄中來問他。
他見了大守,想著平日知重之恩,越哭得悲切起來。大守忙問其故。李參軍沉吟了半晌,嘆了一口氣,才拭眼淚說道:「多感君侯拳拳垂問,某有心事,今不敢隱。曾聞釋家有現世果報,向道是惑人的說話,今日方知此話不虛了。」大守道:「怎見得?」李參軍道:「君侯不要驚怪,某敢盡情相告。某自上貧,無以自資衣食,因恃有幾分膂力,好與俠士、劍客往來,每每掠奪裡人的財帛,以充己用。時常馳馬腰弓,往還太行道上,每日走過百來里路,遇著單身客人,便劫了財物歸家。一日,遇著一個少年手執皮鞭,趕着一個駿騾,騾背負了兩個大袋。某見他沉重,隨了他一路走去,到一個山坳之處,左右岩崖萬仞。彼時日色將晚,前無行人,就把他儘力一推,推落崖下,不知死活。因急趕了他這頭駿騾,到了下處,解開囊來一看,內有繒娟百餘匹。自此家事得以稍贍。自念所行非誼,因折弓棄矢。閉門讀書,再不敢為非。遂出仕至此官位。從那時真至今歲,凡二十六年了。昨蒙君侯台旨召侍王公之宴,初召時,就有些心驚肉顫,不知其由。自料道決無他事,不敢推辭。及到席間,燈下一見王公之貌,正是我向時推在崖下的少年,相貌一毫不異。一拜之後,心中悚惕,魂魄俱無。曉得冤業見在面前了。自然死在目下,只消延頸待刃,還有甚別的說話來?幸得君侯知我甚深,不敢自諱,而今再無可逃,敢以身後為托,不便吾暴露屍骸足矣。」言畢大哭。大守也不覺慘然。欲要救解,又無門路。又想道:「既是有此冤業,恐怕到底難逃。」似信不信的,且看怎麼?
大守叫人悄地打聽,副大使起身了來報,再伺侯有什麼動靜,快來回話。大守懷着一肚子鬼胎,正不知葫蘆裡賣出甚麼藥來,還替李參軍希冀道:「或者酒醒起來,忘記了便好。」須臾之間,報說副大使睡醒了。即叫了左右進去,不知有何分付。大守叫再去探聽,只見士真剛起身來,便問道:「昨夜李某今在何處?」左右道:「蒙副大使發在郡獄。」士真便怒道:「這賊還在,快梟他首來!」左右不敢稽遲,來稟大守,早已有探事的人飛報過了。大守大驚失色,嘆道:「雖是他冤業,卻是我昨日不合舉薦出來,害了他也!」好生不忍,沒計奈何。只得任憑左右到獄中斬了李參軍之首。正是:閻王注定三更死,並不留人到四更。眼見得李參軍做了一世名流,今日死於非命。左右取了李參軍之頭,來士真跟前獻上取驗。士真反覆把他的頭,看了又看,哈哈大笑,喝叫:「拿了去!」
士真梳洗已畢,大守進來參見,心裡雖有此事恍惚,卻裝做不以為意的坦然模樣,又請他到自家郡齋赴宴。逢迎之禮,一發小心了。士真大喜,比昨日之情,更加款洽。大守幾番要問他,囁嚷數次,不敢輕易開口。直到見他歡喜頭上,大守先起請罪道:「有句說話,斗膽要請教副大使。副大使恕某之罪,不嫌唐突,方敢啟口。」士真道:「使君相待甚厚,我與使君相與甚歡,有話盡情直說,不必拘忌。」大守道:「某本不才,幸得備員,叨守一郡。副大使車駕杠臨,下察弊政,寬不加罪,恩同天地了。昨日副大使酒間,命某召他客助飲。某屬郡僻小,實無佳賓可以奉歡宴者。某愚不揣事,私道李某善能飲酒,故請命召之。不想李某愚憨,不習禮法,觸忤了副大使,實系某之大罪。今副大使既已誅了李某,李某已伏其罪,不必說了。但某心愚鄙,竊有所未曉。敢此上問:不知李某罪起於何處?願得副大使明白數他的過誤,使某心下洞然,且用誡將來之人,曉得奉上的禮法,不致舛錯,實為萬幸。」士真笑道:「李某也無罪過,但吾一見了他,便急然激動吾心,就有殺之之意。今既殺了,心方釋然,連吾也不知所以然的緣故。使君但放心吃酒罷,再不必提起他了。」宴罷,士真歡然致謝而行,又到別郡去了。來這一番,單單只結果得一個李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