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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相也不問羊車來歷,忻然升車而坐。小童揮鞭在前馭着,車去甚速,勢若飄風。馮相驚怪道:「無非是羊,為何如此行得速?」低頭前視,見駕車的全不似羊,也不是牛馬之類。憑軾仔細再看,只見背尾皆不辨,首尾足上毛五色,光采射人。奔走輓車,穩如磐石。馮相公大驚,方欲詢問小童,車行已出京都北門,漸漸路入青霄,行去多是翠雲深處。下視塵寰,直在底下,虛空之中。過了好些城郭,將有一飯時侯,車才着地住了。小童前稟道:「此地勝絶,請相公下觀。」馮相下得車來,小童不知所向,連羊車也不見了。舉頭四顧,身在萬山之中。但見:
山川秀麗,林麓清佳。出沒萬壑煙霞,高下千峰花木。靜中有韻,細流石眼水涓涓;相逐無心,閒出嶺頭雲片片。溪深綠草茸茸茂,石老蒼苔點點斑。
馮相身處朝市,向為塵俗所役,乍見山光水色,洗滌心胸。正如酷暑中行,遇著清泉百道,多時病滯,一旦消釋。馮相心中喜樂,不覺拊腹而嘆道:「使我得頂笠披蓑,攜鋤趁犢,躬耕數畝之田,歸老于此地。每到秋苗熟後,稼穡登場,旋煮黃鷄,新釀白酒,與鄰叟相邀。瓦盆磁甌,量晴較雨。此樂雖微,據我所見,雖玉印如霜,金印如鬥,不足比之!所恨者君恩未報,不敢歸田。他日必欲遂吾所志!」
方欲縱步玩賞,忽聞清磬一聲,響於林。馮相幸目仰視,向松陰竹影疏處,隱隱見山林間有飛檐碧瓦,棟宇軒窗。馮相道:「適纔磬聲,必自此出。想必有幽人居止,何不前去尋訪?」遂穿雲踏石,歷險登危,尋徑而走。過往處,但聞流水松風,聲喧于步履之下。漸漸林麓兩分,峰巒四合。行至一處,溪深水漫,風軟雲閒,下枕清流,有千門萬戶。但見:
嵬嵬宮殿,虯松鎮碧瓦朱扉;
寂寂迴廊,鳳竹映雕欄玉砌。
玲瓏樓閣,干霄覆雲,工巧非人世之有。宕畔洞門開處,掛一白玉牌,牌上金書「金光第一洞」。馮相見了洞門,知非人世,惕然不敢進步入洞。因是走得路多了,覺得肢休倦怠,暫歇在門閫石上坐著。坐還未定,忽聞大聲起於洞中,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大聲方住,狂風復起。松竹低偃,瓦礫飛揚,雄氣如奔,頃刻而止。馮相驚駭,急回頭看時,一巨獸自洞門奔出外來。你道怎生模樣?但見:
目光閃爍,毛色斑擱。剪尾宕谷風生,移步郊園草偃。山前一吼,懾將百獸潛形;林下獨行,威使群毛震驚。滿口利牙排劍戟,四蹄鋼爪利鋒芒。
奔走如飛,將至坐側。馮相愴惶,欲避無計。忽聞金錫之聲震地,那個猛獸恰象有人趕逐他的,竄伏亭下,斂足瞑目,猶如待罪一般。
馮相驚異未定,見一個胡僧自洞內走將出來。你道怎生模樣?但見:
修眉垂雪,碧眼橫波。衣披烈火,七幅鮫綃;杖柱降魔,九環金錫。若非固寂光中客,定是楞迦峰頂人。
將至洞門,將錫杖橫了,稽首馮相道:「小獸無知,驚恐丞相。」馮相答禮道:「吾師何來,得救殘喘?」胡僧道:「貧僧即此間金光洞主也。相公別來無恙?粗茶相邀,丈室閒話則個。」馮相見他說「別來無恙」的話,幸目細視胡僧面貌,果然如舊相識,但倉卒中不能記憶。遂相隨而去。
到方丈室中,啜茶已罷。正要款問仔細,金光洞主起身對馮相道:「敝洞荒涼,無以看玩。若欲游賞煙霞,遍觀雲水,還要邀相公再游別洞。」遂相隨出洞後而去。但覺天清景麗,日暖風和,與世俗溪山,迥然有異。須臾到一處,飛泉千丈,注入清溪,白石為橋,斑竹來往。于巔峰之下,見一洞門,門用玻璃為牌,牌上金書「玉虛尊者之洞」。馮相對金光洞主道:「洞中景物,料想不凡。若得一觀,此心足矣。」金光洞主道:「所以相邀相公遠來者,正要相公游此間耳。」遂排扉而入。
馮相本意,只道洞中景物可賞。既到了裡面,塵埃滿地,門戶寂寥,似若無人之境。但見:
金爐斷燼,玉磬無聲。絳燭光消,仙肩晝掩。蛛網遍生虛室,寶鈎低壓重簾。壁間紋幕空垂,架上金經生蠢。閒庭悄悄,芊綿碧草侵階;幽檻沉沉,散漫綠苔生砌。松陰滿院鶴相對,山色當空人未歸。
馮相猶豫不決,逐步走至後院。忽見一個行童,憑案誦經。馮相問道:「此洞何獨無僧?」行童聞言,掩經離榻,拱揖而答道:「玉虛尊者遊戲人間,今五十六年,更三十年方回此洞。緣主者未歸,是故無人相接。“金光洞主道:“相公不必問,後當自知。此洞有個空寂樓台,迥出群峰,下視千里,請相公登樓,款歇而歸。」遂與登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