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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衙門中人見他如此行徑,必然是打抽豐,沒廉恥的,連帖也不肯收他的。直到再三央及,把上項事一一分訴,又說到替他殯葬厚禮贐行之事,這卻衙門中都有曉得的,方纔肯接了進去,呈與州牧。州牧看了,便有好些不快活起來道:「這人這樣不達時務的!前日吾見他在本州失事,又看上司體面,極意周全他去了,他如何又在此纏擾?或者連前日之事,未必是真,多是神棍假裝出來騙錢的未可知。縱使是真,必是個無恥的人,還有許多無厭足處。吾本等好意,卻叫得『引鬼上門』,我而今不便追究,只不理他罷了。」分付門上不受他帖,只說概不見客,把原帖還了。七郎受了這一場冷淡,卻又想回下處不得。住在衙門上守他出來時,當街叫喊。州牧坐在轎上問道:「是何人叫喊?」七郎口裡高聲答道:「是橫州刺史郭翰。」州牧道:「有何憑據?」七郎道:「原有告身,被大風飄舟,失在江裡了。」州牧道:「既無憑據,知你是真是假?就是真的,費發已過,如何只管在此纏擾?必是光棍,姑饒打,快走!」左右虞侯看見本官發怒,亂棒打來,只得閃了身子開來,一句話也不說得,有氣無力的,仍舊走回下處悶坐。
店主人早已打聽他在州裡的光景,故意問道:「適纔見州裡相公,相待如何?」七郎羞慚滿面,只嘆口氣,不敢則聲。店主人道:「我教你把『官』字兒閣起,你卻不聽我,直要受人怠慢。而今時勢,就是個空名宰相,也當不出錢來了。除是靠着自家氣力,方掙得飯吃。你不要痴了!」七郎道:「你叫我做甚勾當好?」店主人道:「你自想,身上有甚本事?」七郎道:「我別無本事,止是少小隨着父親,涉歷江湖,那些船上風水,當艄拿舵之事,盡曉得些。」店主人喜道:「這個卻好了,我這裡埠頭上來往船隻多,盡有缺少執艄的。我薦你去幾時,好歹覓幾貫錢來,餓你不死了。」七郎沒奈何,只得依從。從此只在往來船隻上,替他執艄度日。去了幾時,也就覓了幾貫工錢回到店家來。永州市上人,認得了他,曉得他前項事的,就傳他一個名,叫他做「當艄郭使君」。但是要尋他當艄的船,便指名來問郭使君。永州市上編成他一隻歌兒道:
問使君,你緣何不到橫州郡?元來是天作對,不作你假斯文,把家緣結果在風一陣。舵牙當執板,繩纜是拖紳。這是榮耀的下梢頭也!還是把着舵兒穩。
——詞名《掛枝兒》
在船上混了兩年,雖然挨得服滿,身邊無了告身,去補不得官。若要京裡再打關節時,還須照前得這幾千緡使用,卻從何處討?眼見得這話休題了,只得安心塌地,靠着船上營生。又道是「居移氣,養移體」,當初做刺蟲,便象個官員:而今在船上多年,狀貌氣質,也就是些篙工水手之類,一般無二。可笑個一郡刺史,如此收場。可見人生榮華富貴,眼前算不得賬的。上復世間人,不要十分勢利。聽我四句口號:
富不必驕,貧不必怨。
要看到頭,眼前不算。
卷
23 大姊魂遊完宿願 小姨病起續前緣
詩曰:
生死由來一樣情,豆茸燃豆並根生。
存亡姊妹能相念,可笑鬩牆親弟兄。
話說唐憲宗元和年間,有個侍禦李十一郎,名行修。妻王氏夫人,乃是江西廉使王仲舒女,貞懿賢淑,行修敬之如賓。王夫人有個幼妹,端妍聰慧,夫人極愛他,常領他在身邊鞠養。連行修也十分愛他,如自家養的一般。一日,行修在族人處赴婚禮喜筵,就在這家歇宿。晚間忽做一夢,夢見自身再娶夫人。燈下把新人認看,不是別人,正是王夫人的幼妹。猛然驚覺,心裡甚是不快活。巴到天明,連忙歸家。進得門來,只見王夫人清早已起身了,悶坐著,將手頻頻拭淚,行修問着不答。行修便問家人道:「夫人為何如此?」家人輩齊道:「今早當廚老奴在廚下自說:『五更頭做一夢,夢見相公再娶王家小娘子。』夫人知道了,恐怕自身有甚山高水低,所以悲哭了一早起了。」行修聽罷,毛骨聳然,驚出一身冷汗,想道:「如何與我所夢正合?」他兩個是恩愛夫妻,心下十分不樂。只得勉強勸諭夫人道:「此老奴顛顛倒倒,是個愚懵之人,其夢何足憑準!」口裡雖如此說,心下因是兩夢不約而同,終久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