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頁
元來這丁生少年才俊,卻有個僻性,酷好的是賭博。在家時先曾敗掉好些家資,被父親鎖閉空室,要餓死他。其家中有嫗憐之,破壁得逃。到得京師,補試太學,幸得南省奏名,只待廷試。心緒閒暇,此興轉高。況兼破費了許多傢俬,學得一番奢遮手段,手到處會贏,心中技癢不過。聞得同榜中有兩個四川舉子,帶得多資,亦好賭博。丁生寫個請帖,着家童請他二人到酒樓上飲酒。二人欣然領命而來,分賓主坐定。飲到半酣,丁生家童另將一個包袱放在左邊一張桌子上面,取出一個匣子開了,拿出一對賞鐘來。二客看見匣子裡面藏着許多戲具,乃是骨牌、雙陸、圍棋、象棋及五木骰子,枚馬之類,無非賭博場上用的。曉得了生好此,又觸着兩人心下所好,相視而笑。丁生便道:「我們乘着酒興,三人共賭一回取樂何如?」兩人拍手道:「絶妙!絶妙!」一齊立起來,看樓上旁邊有一小閣,丁生指着道:「這裡頭到幽靜些。」遂叫取了博具,一同到閣中來。相約道:「我輩今日逢場作歡,系是彼此同袍,十分大有勝負,忒難為人了。每人只以萬錢為率,盡數贏了,止得三萬,盡數輸了,不過一萬,圖個發興消閒而已。」說定了,方纔下場,相博起來。初時果然不十分大來往,到得擲到興頭上,你強我賽,各要爭雄,一二萬錢只好做一擲,怎好就歇得手?兩人又着家童到下處,再取東西,不着本錢,頻頻添入,不記其次。丁生煞是好手段,越贏得來,精神越旺。兩人不伏輸,狠將注頭亂推,要博轉來,一注大似一注,怎當得了生連擲勝來,兩人出注,正如眾流歸海,盡數趕在丁生處了,直贏得兩人油干火盡。兩人也怕起來,只得忍着性子住了,垂頭喪氣而別。丁生總計所贏,共有六百萬錢。命家童等負歸寓中,歡喜無盡。
隔了兩日,又到相士店裡來走走,意欲再審問他前日言語的確。才進門來,相士一見大驚道:「先輩為何氣色大變?連中榜多不能了,何況魁選!」急將前日所粘在壁上這一條紙扯下來,揉得粉碎。嘆道:「壞了我名聲,此番不准了。可恨!可恨!」丁生慌了道:「前日小生原無此望,是足下如此相許。今日為何改了口,此是何故?」相士道:「相人功名,先觀天庭氣色。前日黃亮潤澤,非大魁無此等光景,所以相許。今變得枯焦且黑滯了,那裡還望功名?莫非先輩有甚設心不良,做了些謀利之事,有負神明麼?試想一想看!」丁生悚然,便把賭傅得勝之事說出來,道:「難道是為此戲事?」相士道:「你莫說是戲事,關着財物,便有神明主張。非義之得,自然減福。」丁生悔之無及,忖了一忖,問相士道:「我如今盡數還了他,敢怕仍舊不妨了?」相士道:「才一發心,暗中神明便知。果能悔過,還可占甲科,但名次不能如舊,五人之下可望,切須留心!」
丁生亟回寓所,着人去請將二人到寓。兩人只道是又來糾賭,正要番手,三腳兩步忙忙過來。丁生相見了,道:「前日偶爾做戲,大家在客中,豈有實得所贏錢物之理?今日特請兩位過來,奉還原物。」兩人出於不意道:「既已賭輸,豈有竟還之理!或者再博一番,多少等我們翻些才使得。」丁生道:「道義朋友,豈可以一時戲耍傷損客囊財物?小弟誓不敢取一文,也不敢再做此等事了。」即叫家童各將前物竟送還兩人下處。兩人喜出望外,道是丁生非常高誼,千恩萬謝而去。豈知丁生原為著自己功名要緊,故依着相士之言,改了前非。
後來廷試唱名,果中徐鐸榜第六人,相士之術不差毫釐。若非是這一番賭,這狀頭穩是丁堤,不讓別人了,今低了五名。又還虧得悔過遷善,還了他人錢物,尚得高標;倘貪了小便宜,執迷不悟,不弄得功名沒分了?所以說,錢財有分限,靠着賭博得來,便贏了也不是好事。況且有此等近利之事,便有一番謀利之術。有一夥賭中光棍,慣一結了一班黨與,局騙少年子弟,俗名謂之「相識」。用鉛沙灌成藥骰,有輕有重。將手指捻書轉來,捻得得法,拋下去多是贏色,若任意拋下,十擲九輸。又有損使手法,拳紅坐六的。又有陰陽出法,推班出色的。那不識事的小二哥,一團高興,好歹要賭,俗名喚作”酒頭”。落在套中,出身不得,誰有得與你贏了去?奉勸人家子弟,莫要痴心想別人的。看取丁堤故事,就贏了也要折了狀元之福。何況沒福的?何況必輸的?不如學好守本分的為強。有詩為證:
財是他人物,痴心何用貪?
寢興多失節,饑飽亦相參。
輸去中心苦,贏來眾口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