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頁
信奉正統基督教的外來客人留在一個別院中盛情款待;但他們的危險的談話只有某些經過挑選並被證明行為檢點、信念堅定的僧人可以聽到。寺院裡的奴隷,沒有他們在場便不能接見他的朋友或親戚的拜訪;誰要是由於他拒不相見和不跟他們交談而使一個幼小的姊妹或年邁的父母痛苦不安,便被視為十分值得推崇的美德。
僧侶們自己全都沒有任何親人,只是和一般被暴力或被偏見所逼,偶然同處在一個牢房裡的人在一起生活。這些獨居的狂熱信徒全都沒有什麼可以與人溝通的思想感情:通過住持的特許,決定他們相互訪問的次數和時間;在他們一聲不響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們全包着頭巾,彼此無法接近,甚至几乎也無從見面。學習是解決孤獨的辦法;但過去的教育並不曾使得充滿寺院社會的農民和工人有能力進行任何啟迪思想的學習。他們可以工作;但追求精神完美的虛誇又使他們看不起手工勞動;沒有個人興趣作為動力的勤勞必然是三心二意的。
根據各自的信念和熱情的程度,他們可以把在各自的禪房中度過的白天,用於發聲的禱告或者默禱;晚上他們聚集在一起,夜裡則被叫醒,起來接待來寺院禮拜的人群。具體的準確時間是由埃及極少被烏雲遮掩的晴朗的星空的圖象決定的;這時兩次響起作禮神信號的粗獷的號角或喇叭聲,打破那荒漠地帶的無邊的沉寂。甚至那些不幸的人的最後的避難所——睡眠,也要受到極嚴格的限制:僧侶們的空閒的時間沉重地向前滾去,無事可幹,無樂可尋;在一天結束之前,他們已禁不住一再咒罵太陽的遲緩的步履。在這種毫無生趣的情況下,迷信還要進一步追趕和折磨她的可憐的信徒。他們在寺院中所能得到的一點安息時間還會受到遲延的悔罪、不敬神的懷疑和犯罪的情慾的干擾;而由於他們把一切自然衝動都看作是不可寬恕的罪行,他們便永遠顫抖在一個烈焰騰騰的地獄深淵的邊緣。長期在疾病及絶望中進行痛苦的掙扎,這些不幸的犧牲品有時在瘋狂和死亡中得到解脫;到了
6世紀,在耶路撒冷才建立了一所醫院,以便收容一小部分頭腦不清的嚴酷的悔罪者。在他們達到絶對的可以確診為瘋狂狀態以前,他們所見到的幻景提供了大批的迷信史料。他們堅定地相信他們呼吸的空氣之中擠滿了看不見的敵人;還有無數魔鬼,在尋找一切機會,變化成各種形象來嚇唬,特別是破壞,他們的未加防守的品德。
他們的想像,甚至他們的感覺,全受到他們的無節制的狂熱生活所形成的幻景的愚弄;而那些在不能自己的極度睏倦中作午夜禱告的隱士,更是很容易把恐怖或歡樂的幻象和他在半睡半醒中的夢境混淆在一起了。
聖西門柱頭修士這些僧侶共分為兩大類:在一種較正常的共同遵守的紀律下生活的群居派(Coenobites)和一味逃避社會人群、追求獨自生活的苦行僧派。這類宗教弟兄中最虔誠,或最有抱負者,不但棄絶人世,同樣也棄絶修道院。埃及、巴勒斯坦和敘利亞的十分熱閙的寺院四周都被一個Laura,一圈相距甚遠的孤立的土牢所包圍;這類隱士的異乎尋常的悔罪生活由於有人叫好並奉為榜樣而更加盛行。
他們痛苦地在十字架和鎖鏈的重壓下生活;他們的乾瘦的肢體套滿了頸圈、手鐲、手拷和各種笨重的鐵鑄的鎖鏈。任何多餘的、徒添累贅的衣物全被厭惡的拋棄;有些男女都有的野蠻聖徒,一絲不掛的身子完全靠自己的長髮遮掩,因而格外受到人們的讚美。他們渴望使自己回到野蠻人和一般動物無大區別的粗野、苦難的狀態中去;苦行僧中有許多教派根據自己經常和牛羊一起在美索不達米亞的草原上吃草的習慣而命名。他們常常會佔據下某種他們以之為模仿對象的野獸的巢穴;他們把自己埋藏在由人工掏成或自然形成的岩洞中;蒂巴伊斯的採石場的石頭上至今還能找到他們悔罪的紀念物。據說,修行最到家的隱士講究多少天不進食、多少夜晚不入睡、多少年不開口講一句話;誰要是能夠設計出一種特殊的最不能防範嚴酷氣候干擾的洞穴或坐處,這個人(我真不該濫用這一名稱)便將獲得最大的光榮。
在這些接受僧侶生活的英雄中,柱頭修士西門的名字和才能,由於他發明了一種空中悔罪法而得以不朽。這個年輕的敘利亞人在
13歲時便放棄了他的牧羊人的職業,置身于一個嚴厲的寺院之中。
在經過一段很長的,幾次險些因拜神而自殺的痛苦的見習期之後,他在安條克以東相距三四十英里的一座山上安下了自己的住處。在一個mandra或一圈石頭的空間之內,他用沉重的鐵鏈把自己拴住,他爬上一根由離地九英呎逐步升至距地面
60英呎的石砫上。在這最後一個最高點上,這位敘利亞的苦行僧熬過了
30個盛夏的酷暑和
36個嚴冬。習慣和鍛鍊教會他處于那種危險境地而不會膽怯或暈眩,並能用各種姿勢禮拜神靈。他有時站直身子,張開兩臂,擺出一個十字架的形態禱告;但他最常用的姿勢是不停地一次次把他的乾枯的身子折過來,把額頭放在腳面上;有一位好奇的參觀者在連續數了
1244次之後,因不知他會何時結束而放棄再數下去了。
長在他大腿上的一個癰疽可以縮短他的這種神聖的生活,但卻並不能打亂這種生活;這位從容的隱士至死也沒有從那石砫上下來。
一位帝王如果一時高興讓人去受這種折磨必被人說成是暴君;而一位暴君可又決無能力讓他的殘暴的被迫的犧牲品度過如此漫長的痛苦生活。這種自願的殉道活動必然會逐漸消滅了人的心靈和肉體兩方面的感受能力;我們也很難想像這些對自身嚴酷折磨的狂熱分子會對其他的人抱有任何深厚的感情。各個時代和各個國家的僧侶全都同樣以冷酷無情見稱:他們的很少會因個人友情改變的嚴峻的冷漠態度完全來之於宗教仇恨;正是他們的這種決無同情心的狂熱支持着宗教法庭的神聖而殘酷的職責。
這些只能引起一位哲學家厭惡和憐憫的僧侶聖徒卻受到帝王和人民的推崇,甚至崇拜。一批一批從高盧和印度來的朝聖者曾前來向西門的神聖的石砫膜拜;薩拉遜人的部落常以武力爭奪行使對他的祝福式的榮譽;阿拉伯和波斯的皇后都曾懷着感激之情承認他的超自然的精力;小提奧多西烏斯在教會或國家大事的緊要關頭也都求教於這位天神般的隱士。他的遺骨在從特倫尼薩山運走的時候,竟有一支莊嚴的由元老、東部司令官、三位主教、
20位伯爵或保民官和
6000名士兵組成的隊伍護送;而安條克更把他的遺骨看作該城的榮譽的象徵和不敗的保衛者。使徒和殉教者的名聲由於這些更新近的盡人皆知的苦行僧的出現而逐漸失色;整個基督教世界全跪倒在他們的神龕之下;歸之於他們的遺骨和遺物的奇蹟,至少在數量和時間長度方面,超過了他們生前的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