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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 下 - 122 / 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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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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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世緣,人世的機緣,此指夫妻緣分。

黃英


  

馬子才,順天人。世好菊,至才尤甚。聞有佳種,必購之,千里不憚(1).一日,有金陵客寓其家,自言其中表親有一二種(2) ,為北方所無。馬欣動(3) ,即刻治裝,從客至金陵。客多方為之營求,得兩芽(4) ,裹藏如寶。歸至中途,遇一少年,跨蹇從油碧車(5) ,丰姿灑落。漸近與語。少年自言:「陶姓。」

談言騷雅(6).因問馬所自來,實告之。少年曰:「種無不佳,培溉在人。」

因與論藝菊之法(7).馬大悅,問:「將何往?」答云:「姊厭金陵,欲卜居于河朔耳(8).」馬欣然曰:「仆雖固貧(9) ,茅廬可以寄榻。不嫌荒陋,無煩他適。」陶趨車前,向姊咨稟(10). 車中人椎簾語,乃二十許絶世美人也。

顧弟言:「屋不厭卑,而院宜得廣。」馬代諾之,遂與俱歸。

第南有荒圃,僅小室三四椽,陶喜,居之。日過北院,為馬洽菊。菊已枯,拔根再植之,無不活。然家清貧,陶日與馬共食飲,而察其家似不舉火(11). 馬妻呂,亦愛陶姊,不時以升鬥饋恤之。陶姊小字黃英(12),雅善談,輒過呂所,與共紉績(13). 陶一日謂馬曰:「君家固不豐,仆日以口腹累知交(14),胡可為常。為今計,賣菊亦足謀生。」馬素介(15),聞陶言,甚鄙之,曰:「仆以君風流高士(16),當能安貧,今作是論,則以東籬為市井,有辱黃花矣(17). 」陶笑曰:「自食其力不為貪,販花為業不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18),然亦不必務求貧也(19). 」馬不語,陶起而出。自是,馬所棄殘枝劣種,陶悉掇拾而去。由此不復就馬寢食,招之始一至。未幾,菊將開,聞其門囂喧如市(20). 怪之,過而窺焉,見市人買花者,豐載肩負,道相屬也。其花皆異種,目所未睹。心厭其貪,欲與絶;而又恨其私秘佳本(21),遂款其扉,將就誚讓。陶出,握手曳入。見荒庭半畝皆菊畦,數椽之外無曠士(22). 劚去者(23),則折別枝插補之;其蓓蕾在畦者,罔不佳妙:而細認之,盡皆向所拔棄也。陶入屋,出酒饌,設席畦側,曰:「仆貧不能守清戒(24),連朝幸得微資,頗足供醉,」少間,房中呼「三郎」,陶諾而去。俄獻佳餚,烹飪良精。因問:「貴姊胡以不字?」答云:「時未至。」問:「何時?」曰:「四十三月。」又詰:「何說?」但笑不言。盡歡始散。過宿,又詣之,新插者己盈尺矣。大奇之,苦術其術。陶曰:「此固非可言傳;且君不以謀生,焉用此?」又數日,門庭略寂,陶乃以蒲蓆包菊,捆載數車而去。逾歲,春將半,始載南中異卉而歸(25),于都中設花肆,十日盡售,復歸藝菊。問之去年買花者。留其根,次年盡變而劣,乃復購於陶。陶由此日富:一年增舍,二年起夏屋。興作從心,更不謀諸主人。漸而舊日花畦,盡為廊舍。更于牆外買田一區,築墉四周(26),悉種菊。至秋,載花去,春盡不歸。而馬妻病卒。意屬黃英,微使人鳳示之。黃英微笑。意似允許,惟專候陶歸而已。年餘,陶竟不至。黃英課仆種菊,一如陶。得金益合商賈,村外治膏田二十頃,甲第益壯。忽有客自東粵來(27),寄陶生函信,發之,則囑姊歸馬。考其寄書之日,即妻死之日;回憶園中之飲,適四十三月也。大奇之。以書示英,請問「致聘何所」。英辭不受采。又以故居陋,欲使就南第居,若贅焉。馬不可,擇日行親迎禮。黃英既適馬,于間壁開扉通南第,日過課其仆(28). 馬恥以妻富,恆囑黃英作南北籍(29),以防淆亂。而家所需,黃英輒取諸南第。不半歲,家中觸類皆陶家物。馬立遣人一一賫還之,戒勿復取。未浹旬(30),又雜之。凡數更,馬不勝煩。黃英笑曰:「陳仲子毋乃勞乎(31)?」馬慚,不復稽,一切聽諸黃英。鳩工庀料(32),土木大作,

馬不能禁。經數月,樓舍連亙(33),兩第竟合為一,不分疆界矣。然遵馬教,閉門不復業菊,而享用過于世家。馬不自安,曰:「仆三十年清德(34),為卿所累。今視息人間(35),徒依裙帶而食(36),真無一毫丈夫氣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窮耳(37)!」黃英曰:「妾非貪鄙;但不少致豐盈,遂令千載下人,謂淵明貧賤骨(38),百世不能發跡,故聊為我家彭澤解嘲耳(39). 然貧者願富,為難;富者求貧,固亦甚易。床頭金任君揮去之,妾不靳也。」馬曰:「捐他人之金,抑亦良醜。」英曰:「君不願富,妾亦不能貧也。無已,析君居: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何害。」乃于園中築茅茨(40),擇美婢往侍馬。馬安之。然過數日,苦念黃英。招之,不肯至;不得已,反就之。隔宿輒至,以為常。黃英笑曰:「東食兩宿(41),廉者當不如是。」烏亦自笑,無以對,遂復合居如初。


  
會馬以事客金陵,適逢菊秋。早過花肆,見肆中盆列甚煩,款朵佳勝(42),心動,疑類陶制。少間,主人出,果陶也。喜極,具道契闊,遂止宿焉,要之歸。陶曰:「金陵,吾故土,將婚於是。積有薄資,煩寄吾姊。我歲抄當暫去。」馬不聽,請之益苦。且曰:「家幸充盈,但可坐享,無須復賈。」

坐肆中,使仆代論價,廉其直,數日盡售。逼促囊裝,賃舟遂北。人門,則姊已除舍,床榻裀褥皆設,若預知弟也歸者。陶自歸,解裝課役,大修亭園,惟日與馬共棋酒,更不復結一客。為之擇婚,辭不願。姊遣二婢侍其寢處,居三四年,生一女。

陶飲素豪(43),從不見其沉醉。有友人曾生,量亦無對。適過馬,馬使與陶相較飲。二人縱飲甚歡,相得恨晚。自辰以迄四漏(44),計各盡百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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