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得有異言?「女曰:」君無二心,妾豈不知;但眾口紛紜,恐不免秋扇之捐(
30). “三郎再四慰解,乃已。山終不釋,日求善撲之貓,以覘其意。女雖不懼,然蹙蹙不快。一夕,謂媼小恙,辭三郎省侍之(
31). 天明,三郎往訊,則室內已空。駭極,使人于四途蹤跡之,並無消息。中心營營,寢食都廢。而父兄皆以為幸,交慰藉之,將為續婚;而三郎殊不懌(
32). 俟之年餘,音問已絶。父兄輒相誚責,不得已,以重金買妾;然思阿纖不衰。
又數年,奚家日漸貧,由是成憶阿纖。有叔弟嵐,以故至膠(
33),迂道宿表戚陸生家。夜聞鄰哭甚哀,未追請也。既返,復聞之,因問主人。答云:「數年前,有寡母孤女,僦居于此。於是月前,姥死,女獨處,無一綫之親,是以哀耳。」問:「何姓?」曰:「姓古。嘗閉戶不與裡社通(
34),故未悉其家世。」嵐驚曰:「是吾嫂也!」因往款扉。有人揮涕出,隔靡應曰:「客何人?我家故無男子。」嵐隙窺而遙審之,果嫂,便曰:「嫂啟關,我是叔家阿遂。」女聞之,拔關納入,訴其孤苦,意淒愴悲懷。嵐曰:「三兄憶念頗苦,夫妻即有乖迕(
35),何遂遠遁至此?」即欲賃輿同歸。女愴然曰:「我以人不齒數故,遂與母偕隱;今又返而依人,誰不加白眼(
36)?如欲復還,當與大兄分炊;不然,行乳藥求死耳(
37)!」嵐既歸,以告三郎。三郎星夜馳去。夫妻相見,各有涕洟。次日,告其屋主。屋主謝監生,窺女美,陰欲圖致為妾,數年不取其直,頻風示媼,媼絶之。媼死,竊幸可謀,而三郎忽至。通計房租以留難之。三郎家故不幸,聞金多。頗有憂色。女曰:「不妨。」
引三郎視倉儲,約粟三十餘石,償租有餘。三郎喜,以告謝,謝不受粟。故索金。女嘆曰:「此皆妾身之惡幛也(
38)!」遂以其情告三郎。三郎怒,將訟于邑。陸氏止之,為散粟于裡黨,斂資償謝,以車送兩人歸。三郎實告父母,與兄析居。阿纖出私金,日建倉廩,而家中尚無儋石(
39),共奇之。年餘驗視,則倉中盈矣。不數年,家中大富;而山苦貧。女移翁姑自養之;輒以金粟周兄,狃以為常(
40). 三郎喜曰:「卿可雲不念舊惡矣。」女曰:「彼自愛弟耳。且非渠,妾何緣識三郎哉?」後亦無甚怪異。
據《聊齋誌異》手稿本
(註釋)
(
1) 高密:縣名,在今山東省。
(
2) 客,客居。蒙沂:指蒙陰、沂水,均縣名,在山東省中南部山區。
(
3) 底下:屋檐下。廡,堂周的廊檐。
(
4) 縶蹇,拴驢。蹇,蹇衛,駑鈍的驢子。
(
5) 手指:借計人口。
(
6) 宿餚:存餘的菜餚。
(
7) 烹鬵(x ín ):烹煮器具。鬵,大釜,炊器。
(
8) 足床,矮凳。
(
9) 拔來報(f ù赴)住:一趟一趟地跑來跑去。《禮記。少儀》:「毋拔來,毋報往。」註:「報,讀為赴疾之赴。拔、報,皆疾也。」
(
10)興:起,起床。
(
11)清貫尊閥,籍貫和門第。清、尊,都是敬辭。
(
12)致恭:致敬;道謝。
(
13)萍水之人,偶然相逢的人。萍水,如浮萍隨水,飄泊無定。
(
14)樸魯:誠樸魯鈍。指真實樸直的心意。
(
15)頑冥:愚笨。
(
16)援系:攀附求親。
(
17)展謝:申謝。
(
18)矧(shěn 審):何況。
(
19)孤孀:孤兒寡婦。孀,寡婦。過度:度日。
(
20)致:運送。
(
21)尊乘,您的坐騎。乘,這裡指奚山所乘的驢子。
(
22)蹄躈:牲口。見《促織》注。
(
23)操量執概:用鬥斛量粟。量,指鬥、斛之類的量具。概,量粟時刮平鬥斛溢粟的用具。
(
24)母放女收:母親往裡裝,女兒用容器接。
(
25)無停晷(guǐ軌):沒有停止的時刻。晷,時間。
(
26)信:據鑄雪齋抄本,原作「言」。
(
27)入視:據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入試」。
(
28)置之下以人齒:把我置於非人地位。齒,並列。
(
29)福澤:猶言幸福。歸卿:歸功于您。
(
30)秋扇之捐,秋涼之後,扇子即棄置不用;比喻婦女年老色衰而被遺棄。班捷妤《怨歌行》以紈扇自喻,有云:「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絶。」
(
31)省(x ǐng醒)侍:探望,侍候。
(
32)懌(y ì易):喜悅。
(
33)膠:膠州,在山東省東部。
(
34)裡社;鄉鄰。通,交往。
(
35)乖迕:不和睦。
(
36)白眼:目不正視,露出眼白!表示鄙夷或厭惡。
(
37)乳藥:服毒藥。
(
38)惡幛:佛教名詞,指造成的惡果。幛,同「障」。
(
39)儋(d àn )石,也作「擔石」,形容少量米粟。
(
40)狃(niǔ紐)以為常:習以為常。狃,習。
瑞雲
瑞雲,杭之名妓(
1) ,色藝無雙(
2).年十四歲,其母蔡媼,將使出應客。
瑞雲告曰:「此奴終身發軔之始(
3) ,不可草草。價由母定,客則聽奴自擇之。」
媼曰:「諾。」乃定價十五金,遂日見客。客求見者必以贄(
4) :贄厚者,接以弈,酬以畫;薄者,留一茶而已。瑞雲名噪已久,自此富商貴介(
5) ,日接于門。
徐杭賀生(
6) ,才名夙著,而家僅中貲。素仰瑞雲,固未敢擬同鴛夢(
7) ,亦竭微贄,冀得一睹芳澤。竊恐其閲人既多,不以寒畯在意(
8) ;及至相見一談,而款接殊殷。坐語良久,眉目含情。作詩贈生曰:「何事求漿者,藍橋叩曉關?有心尋玉杵,端只在人間(
9).」生得之狂喜。更欲有言,忽小鬢來白「客至」(
10),生倉猝遂別。既歸,吟玩詩詞,夢魂縈擾。過一二日,情不自己,修贄復往。瑞雲接見良歡。移坐近生,悄然謂:「能圖一宵之聚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