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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 上 - 58 / 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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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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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民李化(1) ,富有田產。年五十餘,無子。一女名小惠,容質秀美,夫妻最憐愛之。十四歲,暴病夭殂(2) ,冷落庭幃,益少生趣。始納婢,經年餘,生一子,視如拱壁(3) ,名之珠兒。兒漸長,魁梧可愛。然性絶痴,五六歲尚不辨菽麥;言語蹇澀(4)。李亦好而不知其惡。會有眇僧(5) ,募緣于市(6) ,輒知人閨闥,於是相驚以神;且雲,能生死禍福人。幾十百千,執名以索,無敢違者。

詣李募百緡(7)。李難之。給十金,不受;漸至三十金。僧厲色曰:「必百緡,缺一文不可!」李亦怒,收金遽去。僧忿然而起曰:「勿悔,勿悔!」無何,珠兒心暴痛,巴刮床蓆(8) ,色如土灰。李懼,將八十金詣僧乞救。僧笑曰:「多金大不易!然山僧何能為?」李歸而兒已死。李慟甚,以狀訴邑宰。宰拘僧訊鞫,亦辨給無情詞(9)。笞之,似擊鞔革(10)。 令搜其身,得木人二、小棺一、小旗幟五。宰怒,以手疊訣舉示之。僧乃懼,自投無數(11)。 宰不聽,杖殺之。李叩謝而歸。


  

時已曛暮(12),與妻坐床上。忽一小兒,入室(13),曰:“阿翁行何疾?

極力不能得追。「視其體貌,當得七八歲。李驚,方將詰問,則見其若隱若現,恍惚如煙霧,宛轉間,已登榻坐。李推下之,墮地無聲。曰:」阿翁何乃爾(14)!「瞥然復登。李懼,與妻俱奔。兒呼阿父、阿母,嘔啞不休。李入妾室,急闔其扉;還顧,兒已在膝下。李駭,問何為。答曰:」我蘇州人(15),姓詹氏。

六歲失怙恃(16),不為兄嫂所容,逐居外祖家。偶戲門外,為妖僧迷殺桑樹下,驅使如倀鬼(17),冤閉窮泉(18),不得脫化(19)。 幸賴阿翁昭雪,願得為子。

「李曰:」人鬼殊途,何能相依?「兒曰:」但除斗室(20),為兒設床褥,日澆一杯冷漿粥,餘都無事。“李從之。兒喜,遂獨臥室中。晨來出入閨閣,如家生。

聞妾哭子聲,問:「珠兒死幾日矣?」答以七日。曰:「天嚴寒,屍當不腐。試發塚啟視,如未損壞,兒當得活。」

李喜,與兒去,開穴驗之,軀殼如故。方此怛(21),回視,失兒所在。異之,舁屍歸。方置榻上,目已瞥動;少頃呼湯,湯已而汗(22),汗已遂起。

群喜珠兒復生,又加之慧黠便利(23),迥異曩昔。但夜間僵臥,毫無氣息,共轉側之,冥然若死。眾大愕,謂其復死;天將明,始若夢醒。群就問之。答云:「昔從妖僧時,有兒等二人,其一名哥子。昨追阿父不及,蓋在後與哥子作別耳。今在冥間,與姜員外作義嗣(24),亦甚優遊。夜分,固來邀兒戲。適以白鼻送兒歸(25)。 」母因問:「在陰司見珠兒否?」曰:「珠兒已轉生矣。渠與阿翁無父子緣,不過金陵嚴子方(26),來討百十千債負耳。」

初,李販于金陵,欠嚴貨價未償,而嚴翁死,此事無知者。李聞之,大駭。

母問:「兒見惠姊否?」兒曰:「不知。再去當訪之。」

又二三日,謂母曰:「惠妹在冥中大好,嫁得楚江王小郎子,珠翠滿頭髻;一出門,便千百作呵殿聲(27)。 」母曰:「何不一歸寧(28)?」曰:「人既死,都與骨肉無關切。倘有人細述前生,方豁然動念耳。昨托姜員外,夤緣見姊(29),姊姊呼我坐珊瑚床上,與言父母懸念,渠都如眠睡。兒云:」姊在時,喜綉並蒂花,剪刀刺手爪,血綾子上(30),姊就刺作赤水雲。今母猶掛床頭壁,顧念不去心。姊忘之乎?『姊始淒感,云:「會須白郎君(31),歸省阿母。』」母問其期,答言不知。

一日謂母:「姊行且至,仆從大繁,當多備漿酒。」少間,奔入室曰:「姊來矣!」移榻中堂,曰:「姊妹且想坐,少悲啼。」諸人悉無所見。兒

率人焚紙酹飲于門外,反曰:「騶從暫令去矣(32)。 姊言:」昔日所覆綠錦被,曾為燭花燒一點如豆大,尚在否?‘「母曰:」在。「即啟笥出之。兒曰:」


  

姊命我陳舊閨中。乏疲,且小臥,翌日再與阿母言。“

東鄰趙氏女,故與惠為繡閣交。是夜,忽夢惠幞頭紫帔來相望(33),言笑如平生。且言:「我令異物,父母覿面,不啻河山(34)。 將借妹子與家人共話,勿須驚恐。」質明(35),方與母言。忽仆地悶絶,逾刻始醒,向母曰:「小惠與阿嬸別幾年矣,頓白髮生(36)!」母駭曰:「兒病狂耶?」女拜別即出。母知其異,從之。直達李所,抱母哀啼。母驚不知所謂。女曰:「兒昨歸,頗委頓(37),未遑一言。兒不孝,中途棄高堂,勞父母哀念,罪何可贖!」母頓悟,乃哭。已而問曰:「聞兒今貴,甚慰母心。但汝棲身王家,何遂能來?」女曰:「郎君與兒極燕好(38),姑舅亦相撫愛(39),頗不謂妒醜。」惠生時,好以手支頤;女言次,輒作故態,神情宛似。未幾,珠兒奔入曰:「接姊者至矣。」女乃起,拜別泣下,曰:「兒去矣。」言訖,復踣,移時乃蘇。

後數月,李病劇,醫藥罔效。兒曰:「旦夕恐不救也!二鬼坐床頭,一執鐵杖子,一輓苧麻繩,長四五尺許,兒晝夜哀之不去。」母哭,乃備衣衾。

既暮,兒趨入曰:「雜人婦,且避去,姊夫來視阿翁。」俄頃,鼓掌而笑。

母問之,曰:「我笑二鬼,聞姊夫來,俱匿床下如龜鱉。」又少時,望空道寒暄,問姊起居。既而拍手曰:「二鬼奴哀之不去,至此大快!」乃出至門外,卻回,曰:「姊夫去矣。二鬼被鎖馬鞅上(40)。 阿父當即無恙。姊夫言:歸白大王,為父母乞百年壽也。」一傢俱喜。至夜,病良已,數日尋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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