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奧立弗說話的時候,兩位紳士一直注視着他那誠懇的面孔,然後又相互看了一眼,似乎確信他說得很有道理。可是,無論哪個方向都看不出一絲一毫有人倉惶出逃的痕跡。草很深,但除了他們自己的腳步踩過的,其餘的草都沒被踏倒,溝渠的兩側和邊沿有一些濕漉漉的泥土,但是沒有一處能認出有人的鞋印,也沒有絲毫痕跡表明過去幾個小時裡曾經有腳踩在這塊地面上。
「這可真奇怪。」哈利說。
「怪?」大夫應聲說道,「布拉瑟斯跟達福親自來也弄不出什麼名堂。」
儘管搜索顯然已屬徒勞,他們並沒有停下來,直到夜幕降臨,再找下去已毫無指望,這才罷手,但也是很不情願。凱爾司奉命匆匆趕往村裡的幾家啤酒店,根據奧立弗所能提供的最為詳盡的描述,前去尋訪兩個長相、穿著與此相符的陌生人。在這兩個人當中,老猶太無論如何也是不難讓人想起來的,假如有人看見他在附近喝酒或者是溜躂的話。儘管如此,凱爾司卻沒有帶著任何足以解開這個謎或者多少澄清一點疑雲的消息回來。
第二天,進行了新的搜索,重又打聽了一番,但結果也好不到哪兒去。第三天,奧立弗和羅斯伯力先生上鎮子裡去了,指望在那裡看見或者聽到那夥人的一點什麼事情,可這一番努力同樣毫無結果。幾天之後,這件事漸漸被人遺忘了,跟大部分事情一樣,怪事如果得不到新的養料,往往自生自滅。
與此同時,露絲日漸好轉,她已經脫離了病房,能夠出外走一走了,她又一次同家中的人獃在一塊兒,把歡樂帶到每個人的心裡。
然而,儘管這一可喜的變化給這個小天地帶來了明顯的影響,儘管別墅裡再度響起了笑語歡聲,某些人,甚至包括露絲本人,卻時時呈現出一種不常有的拘謹,奧立弗不可能對此毫無黨察。梅萊太太和兒子經常閉門長談。露絲不止一次面帶淚痕出現。在羅斯伯力先生確定了前去傑茨的日子以後,這些跡象有增無已。顯然有件什麼事情正在進行之中,打破了少女以及另外幾個人內心的平靜。
終於,一天早晨,擺着早餐的房間裡只有露絲一個人,哈利·梅萊走了進去。他帶著幾分猶豫,懇求允許自己和她交談片刻。
「幾分鐘——只需要幾分鐘——就夠了,露絲,」年輕人把椅子拖到她的面前,「我不得不一吐為快,這些話本身你其實已經明白了,我心中最珍視的希望你也並非一無所知,儘管你還沒有聽到這些話從我口中說出來。」
他一進門,露絲的臉色就變得一片蒼白,不過這也可能是她新近患病的反應。她只是點了點頭,便朝旁邊的幾盆花俯下身去,默默地等着他往下說。
「我——我——早就該離開這兒了。」哈利說道。
「你應該,真的,」露絲回答,「原諒我這麼說,但我希望你離開。」
「我是被最可怕、最令人煩惱的憂慮帶到這兒來的,」年輕人說,「擔心失去自己唯一的心上人,我的每一個願望、每一種期待都寄託在她身上。你差一點死去,一直是在塵世和天國之間搖擺。我們都知道,每當美好、善良的年輕人受到疾病的困擾,純潔的靈魂不知不覺便轉向了他們那個光明的、永生的歸宿。我們知道——老天保佑——在我們的同類當中,最善良、最可愛的人往往英年早逝。」
在這些話語傾吐出來的時候,嫻靜的姑娘眼裡噙着淚水,一顆淚珠滴落在她低頭面對的花朵上,在花冠裡閃出晶瑩的光華,把花兒襯托得更加嫵媚動人,彷彿從她那美好、年輕的心田裡湧出的淚花理所當然要與天地間最嬌艷的花朵一比高低似的。
「一個人,」小伙子衝動地說,「一個與上帝身邊的天使一樣美麗、一樣天真無邪的姑娘,在生與死之間搖擺不定。噢!她所親近的遙遠世界已經在她眼前揭開了一半,誰能指望她會回到這個世界的悲哀和不幸中來啊!露絲,露絲,知道你正在像上界的光輝投射到幾間的柔和陰影一樣離去,再也沒有希望祈求上蒼為了那些在此徘徊流連的人而把你留下,又一點兒都不知道有什麼理由值得你留下,感覺到你已經屬於那一片光明的樂土,許許多多最美麗、最善良的人早就飛到那裡去了,儘管聊以慰藉的辦法很多很多,卻還要祈求把你還給那些愛你的人——這些顛來倒去的想法簡直叫人承受不住。我白天黑夜都處在這樣的心請。恐懼、憂慮和自私的懊悔像奔騰的激流一樣朝我湧來,生怕你一旦死去,就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對你的愛是多麼忠貞,這股激流几乎把我的知覺和理智一起沖走了。你恢復過來了,一天一天,几乎是一小時接一小時,健康如同水珠,點點滴滴匯人在你身體裡緩慢流淌的生命溪流,它本來已經消耗殆盡,失去活力,現在重又變成洶湧奔騰的大潮,我曾用由於渴望和深情而變得近乎盲目的眼睛,注視着你死裡逃生。難道你會對我說,你希望我拋開這份深情?要知道,正是這份深情使我的心變軟了,改變了我對全人類的態度。」
「我沒有這個意思,」露絲流着淚水說,「我只是希望你離開這兒,你就可以重新轉向崇高的事業,轉向值得你追求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