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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吧,少費口舌,我要您……
90盧布呢……」討價還價開始了。「莊稼漢」們不緊不慢,——這可完全不是他們的性格所為,——而賣主一直要到確信買主是誠心要買後才從大車底下爬出來。略為爭執一陣後,他們互相擊掌,禱告十來次,買主走開又回來。一切都進行得慢條斯理,但都極為認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聽不到大俄羅斯人的使人憋得慌、目瞪口獃的粗野謾罵,——代之的是詞彙豐富,一語中的的幽默,聽不到大俄羅斯人不客氣地稱呼「你」。比如,一個嘴上沒毛的小青年向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兒買一對牛崽,講價還價,老頭就會訓斥買主:「我看,您,小青年,您過早地把娘給的頭換成了煙頭,因為我感覺不出您話裡有什麼道理……」「咋的,老大爺!小牛是不好看,長着這樣的角……」「您是用角耕地不成?那您還不如去買兩隻羊,羊角最中看……」以色列的後裔在大車中間靈活地轉來轉去。他們什麼都要問一問,什麼都要摸一摸,什麼都要買。「莊稼漢」對他們稱「你」,並且還圓睜着眼盯着他們。東家老爺遇見「莊稼漢」時傲氣凌人,霍霍爾人同東家老爺談話時,表面上充滿敬意,實則時不時地顯露出蔑視的腔調。看得出,東家老爺早就已被確定為「蜂群中無用的小蟲子」。
被栓在大車邊的一頭牛,突然地搖晃了一下,便倒在地上抽搐起來。買牛的「婦人」跳下大車,像在旋風中一樣圍着病牛轉悠。可憐的女人的臉上表露出近乎于恐懼的吃驚神情,把牲口賣掉的希望頓時化為泡影。
“哦,上帝!哦,好心的人們!救救吧——這是咋回事?
是咋回事啊?噢,聖母啊!”
人一下子增加了,大家在熱烈地談起這件不幸的事兒。他們進行了各種推測,這頭牛到底為什麼會害病,怎樣醫治它最好?出現了一個年邁的老頭兒,全身像長了霉似的披着破片,開始嘮叨說牛的不好,而且還嘟嘟噥噥地禱告着。人們都脫帽,靜靜地期待着禱告的效果,偶爾畫着十字。可牛在地上抽搐着,試着想站起身子,又重重地倒了下去。它艱難地喘着粗氣,溫順的眼睛裡透着無邊的痛楚。隨後它的主人,從頭上取下帽子,開始用帽子按摩牲口的脊背,他還用帽子圍着牛角繞了三圈,又圍着牛頸和牛尾繞了三圈。可全是白搭。人們拿來一瓶焦油並把它灌進牲口的喉嚨,後又餵牠松節油,末了來了位馬醫,一個愁眉不展的農夫,腰間繫着名目繁多的器具。他煞有介事地觀察了一下母牛並用一根銹跡斑斑的釘子扎進牛頸上的靜脈。濃稠的烏血一股股往外湧。人群中出現了一個愛教訓人的人。他看了看母牛和它的悲痛欲絶的主人,說道:「您瞧,老兄,這是上帝對您的懲罰……我覺得您是在瞞着您的牛是頭什麼樣的牛……而上帝卻戳穿了您的心思……就是這樣!」
霍霍爾人看了看他並憂鬱地搖搖頭。
「上帝知道我的心思……」他嘆了嘆氣。
在這齣戲旁邊又上演了另一齣戲。「婦人」似一架破風車轉動葉子板一般舞動着雙手,在責罵她的「男人」。他雙手撐着地坐在地上,傻乎乎地笑着。他的鼻子通紅、放亮,帽子擱在後腦勺,襯衫領口敞開,太陽直射在他的胸膛和臉上。
“你這個叫化子!你難道不難為情嗎?哎,你這強盜胚!
我要拿鞭子給你幾傢伙……”
「奧蓮——娜!安——靜點!」男人拖長聲音說,一面對「婦人」擠眉弄眼,「聽著……我也給你買了半夸脫酒。」
「哦——哦!」婦人哼哼唧唧地說,「臭不要臉的傢伙!」
她向男人彎下腰,使盡了全身力氣才把他從地上扶起來,並設法把這個爛醉如泥的軀體塞到大車下面。「莊稼漢」的頭碰到了車輪上,他提醒婆娘說:「我褲兜裡有瓶酒……別給碰碎了……啊?!」
過了一會兒,他們倆一塊兒親熱地喝完了那「半夸脫酒」,隨後心地善良的,雖說有點嚴厲的夫人就用乾草和衣服把自己的丈夫蓋得嚴嚴實實,使他愛往哪兒倒就往哪兒倒,而不致于有把腦袋撞到車輪上的危險。
一個猶太小青年胸前掛着口小箱子,邊走邊吆喝:「有羅姆內的煙!老爺抽的煙!味道最沖的煙!誰抽這煙——老婆都會給嗆死。」
「要真能把老婆給嗆死,那真叫好煙!」一個叫索羅比·切列維克的說。
在集市中央,兩排長長的貨棚夾成一條寬寬的街道,街上人山人海。在一個麻布棚下有個猶太人擺了個輪盤賭常圍在他邊頭的多數都是些小青年,人群中時不時地傳來或是憂鬱的或是興奮的聲音:「押紅的!押黑的!押雙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