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的朋友,先別走。你回答我……」醫生用一種不懷好意的平靜的聲音說,「壞傢伙,為了你這話,我把你……」格里沙直視着他,開始一吐為快,感到自己正在向什麼地方跳去,並且每跳一步,他都感到呼吸更加輕鬆……「你別嚷嚷……也別罵……你以為,霍亂流行了,你就可以盤弄我了。這是白日做夢……至於你們治病,這甚至是誰也不需要的……至於我說到毒藥,當然,這是故意氣你的……但是不管怎樣,你別叫嚷得太凶了……」「不,你信口雌黃。」醫生平靜地說,「我得給點顏色給你看看……噯,過來吧。」
走廊裡已經擠滿了人……格里沙微微地眯縫着眼,咬緊了牙關。……「我沒有說瞎話,也不害怕……你既然要教訓我,那麼為了讓你舒服,我還要說……」「啊?說呀……」「我要上城裡去大聲吆喝:『朋友們。你們知道他們是怎麼治霍亂病的嗎?』」「什——什麼?」醫生睜大了眼睛。
「那時候我們就張燈結綵再來一次那樣的消毒……」「你說什麼,見你的鬼。」醫生悶聲悶氣地叫道。在這個青年面前,醫生的憤怒變成了驚訝,在這之前他認為這是一個好勞動、並不愚蠢的工人,可現在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糊塗地、荒謬地自掘墳墓……「你說什麼,傻瓜?」
「傻瓜」——格里沙心裡引起了不快,他明白,這種宣判是公正的,但卻更加怒氣沖沖。
「我說什麼?我知道……對我橫豎都一樣……」他說話時,兩眼閃着光,「我現在的理解是,我們這號人不管什麼時候反正都一樣……我們根本沒必要壓制我們的感情……瑪特略娜,走吧。」
「我不走。」瑪特略娜斬釘截鐵地說。
醫生圓睜着眼睛望着他們,摸了摸額頭,困惑不解。
「你……不是喝醉了,就是發瘋了。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格里沙沒有屈從,也不能屈從。他譏諷地回答醫生說:「可是您是怎樣理解的?你們做的又是什麼呢?消毒,哈,哈。醫箔…可是那些健康的人卻因為生活的重壓而在死亡……瑪特略娜。我要敲碎你的腦袋。走吧……」「我不跟你去。」
她臉色蒼白,強作鎮靜,她的眼睛堅定而冷冷地望着丈夫的臉。儘管格里戈裡壯大了英雄膽,還是背轉身去,並且耷拉著頭,不吭聲了。
「呸,真討厭。」醫生啐道,「連鬼也弄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呀。滾吧。快滾開,還得感謝,我沒有好好教訓你一頓……應該讓你受審判……傻瓜,滾開。」
格里戈裡默默地看了醫生一眼,又低下頭來。如果把他打一頓或者是送到警察局裡,在他看來,也許更好一些……「最好再說一遍,你走不走?」格里沙嘎聲地問。
「不,我不走。」她一邊回答,一邊微微地彎下身子,似乎在等着挨打。
格里沙揮了一下手臂。
「嗯……你們全都見鬼去吧。……我要你們這些人有什麼屁用?」
「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笨蛋。」醫生開始勸說。
「別罵人。」格里沙叫道,「嗯,該死的骯髒的婆娘,我走了。也許,再也見不到了……也許,能再見到……那要等我高興。但是假使我們再見面,那也不會對你有什麼好,你要明白。」
於是奧爾洛夫向門口走去。
「再見,悲劇演員。」當格里戈裡走過醫生身邊時,醫生嘲弄地說。
格里戈裡收住腳步,用憂鬱的閃動着的眼睛望着醫生,剋制着自己,低聲說:「你別招惹我……別再把發條上緊了……它現在鬆了,誰也沒受傷害……得了,就這樣吧。」
他從地板上拾起便帽,戴在頭上,猶豫了一下,沒再望妻子一眼,就走了出去。
醫生用探詢的目光望着瑪特略娜,她面色蒼白地站在他面前。醫生朝格里戈裡身後點了點頭,問道:「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
「嗯。……他現在去哪兒呢?」
「喝酒。」奧爾洛娃肯定地說。
醫生揚了揚眉毛,走了。
瑪特略娜望了一望窗外。在蒼茫的暮色中,在風雨裡,一個男人的身影正快速地離開病室向城裡走去。人影相伴,在潮濕的、灰濛蒙的田野之中……瑪特略娜·奧爾洛娃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轉身走到屋角,跪了下來,開始禱告,一個勁地叩頭,一邊熱情地、喃喃地,上氣不接下氣地祈禱着,一邊用激動而抖動的雙手摸着胸口和喉嚨。
有一回我去參觀N城的一所技術學校。嚮導是我的一個熟人,他是學校的創始人之一。他引導我參觀這所設備齊全的學校,並且對我講道:「正如您所見,我們可以自誇……我們的學校正在成長,辦得越來越興旺。在教師的選擇上獲得了驚人的成功。比方說,在制靴和製鞋車間裡,有一位女教師,她是一個普通的女靴匠,一個女人,甚至是一位可愛的人物,小精靈,可是品行極為端正。不過,去它的……嗯,是的,就是這樣,這個女人,普普通通,我說的是女靴匠,可是她工作得可出色啦。……她很會傳授她的手藝,非常熱愛孩子們,簡直令人驚奇。她是一個無價之寶的女工……她一個月掙
12盧布,住在校內……用這麼少的錢收養了兩個孤兒。我告訴您,這是個極有趣的人物。」
他這樣熱心地稱讚那個女靴匠,引起了我想認識她的願望。
這願望很快就實現了。就這樣,有一天瑪特略娜·伊凡諾芙娜·奧爾洛娃對我講述了她的悲慘生活。她和丈夫分手後,起初一陣子,他沒有讓她安靜過。他時常喝得醉醺醺地找岔,到處暗中監視她,狠心地打她,她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