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金黃色的圓月不時從灰藍色烏雲的裂隙中好奇地窺視着房間的窗戶。但過了不多一會兒,那連綿不斷,發人愁思的秋雨的先驅——密密麻麻的雨滴就開始敲打起病室的玻璃窗和外牆,發出沙沙的響聲。
鐘擺均勻地發出滴答的聲音。雨點不斷地打在玻璃窗上,一小時一小時過去了,雨還在不斷的下着。這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用她那紅腫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她咬緊牙關,顴骨突出。雨還是不斷地打在牆上和玻璃窗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就好像它正固執地用一種令人心煩的單調的聲音,在喃喃地訴說著什麼,它想在某一方面說服什麼人,但是又沒有足夠的熱情去很快地、圓滿地做好這件事,因此它就想用這種苦惱的,冗長乏味的、缺乏真正信仰熱情的說教去達到它的目的。
天空濛上一層黎明前的霧氣時,雨還在下着,這種霧氣預示着整天都會陰雨綿綿。瑪特略娜不能入眠。從單調的雨聲中她好像聽到了憂傷的使她害怕的問題:「現在怎麼辦呢?」
回答她的是浮現在她面前的爛醉如泥的丈夫的形象。她很難放棄對寧靜的充滿了愛情的生活的夢想,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夢想,因此她想驅走那危險的預兆。同時她頭腦中閃過如果格里戈裡再喝酒的話,她就不能再和他共同生活的想法。
她看見的他已經是另一個人,自己也變樣了,過去的生活引起她的恐怖與嫌惡——這是一種她以前沒有經歷過的新的感覺。但是她到底是一個女人,又開始責怪自己不該與丈夫爭吵。
「這是怎麼發生的?……哦,上帝。我就像從掛鉤上掉下來一樣……」天已大亮。濃霧籠罩着田野,灰色的雲霧遮天蔽日。
「奧爾洛娃,該值班了……」
她聽從這傳入她房裡的呼聲,起了床,匆匆地洗漱完畢,來到病房,她感到自己渾身無力,几乎病了。她那無精打采、滿面愁容、兩眼暗淡無光的模樣兒使每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你病了嗎?」女醫生問她。
「沒什麼……」
「你說吧,別覺得不好。可以找到替班的人的……」瑪特略娜感到心中有愧,她不願意在這位好心腸的、但畢竟是陌生人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恐懼和痛苦。她從自己飽受痛苦的心靈深處吸取出最後一點勇氣,微笑着對醫生說:「沒什麼。和丈夫鬥了幾句嘴……就會過去的……不是頭一回……」「您真可憐。」瞭解她生活的女醫生嘆了一口氣。
瑪特略娜想把自己的頭埋到女醫生的膝蓋上放聲痛哭,但是她只是緊閉着雙唇,用手摸着喉嚨,將已經要迸發出來的痛哭壓回到胸中去。
她一下班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裡,眺望着窗外。一輛急救車正在田野裡向病室駛來——顯然,是來送病人的。天上下着濛濛細雨……別的再沒有什麼了。瑪特略娜從窗前轉過身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在桌邊坐下,腦子裡想著一個問題。
「現在咋辦呢?」
她感到睏乏,迷迷糊糊地坐了很久,走廊上每一陣腳步聲都使她顫慄,她不禁從椅子上抬起身來,望着房門……但是最後,當這扇門打開了,格里戈裡進來時,她並沒有膽顫心驚也沒有站起來,因為她感到,似乎秋天的烏雲猛地從天上降落到她的身上,用它們的全部力量壓着她。
格里戈裡站在門邊,把他的濕帽子扔在地板上,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向妻子。他身上淌着水,滿臉通紅,眼睛矇矇矓矓的,張開大嘴微笑着。他走着,瑪特略娜聽見他靴子裡的水在咕咕地響。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這在她是大出所料。
「好呀。」她說。
格里戈裡笨拙地擺了一下頭,問道:
「你願意我跪下來嗎?」
她沒吭聲。
“不願意?悉聽尊便……我老想,我對你是不是有罪呢?
結果是——我有罪。現在我說,你願意我跪——跪下來嗎?”
她還是沒有吱聲,聞到他身上一股伏特加酒味,一種苦惱的感情使她肝腸欲斷。
「你呀——別使性子了。趁我現在沒有氣的時候,」格里戈裡提高了嗓音說,「喂,你發發慈悲嗎?」
「你喝醉了,」瑪特略娜嘆着氣說,「去睡吧……」「瞎扯,我沒醉,我是——累了。我一直在走着,想著……老兄,我想了很多……噢。你小心點。……」他皮笑肉不笑,用一個手指頭威脅她。
「為什麼你不吭聲?」
「我現在不能和你說話。」
「不能?為什麼?」
他突然面色通紅,語氣也更加強硬了。
「你昨天在這兒對我嚷嚷了半天,罵夠了……嗯,我現在倒來求你的饒耍你要明白。」
他咬牙切齒地說了這些話,他的嘴唇顫動,鼻孔張開。瑪特略娜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過去的一切歷歷在目,那地下室裡的星期六的格鬥,他們那苦悶的,令人窒息的生活,「我明白。」她惡聲惡氣地說,「我看見了,你現在又要大發獸性了……唉,你呀。」
“要大發獸性了和這事情毫無關係……我說,饒不饒恕?
你怎麼想?我需要你的饒恕嗎?你不饒恕我照樣能活,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原諒我……懂嗎?”
「走開,格里戈裡。」女人氣惱地叫道,把臉扭了過去。
「走開?」格里什卡用一種惡毒的聲音大笑起來,「走開,好讓你留下來自在?不,不行。你看見這個了嗎?」
他抓着她的肩膀,一下子把她揪過來,拿着一把刀子在她面前晃動,這是一個短而厚的、鋒利的、生了銹的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