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話說老太太見這些傢伙什物都是自己的,不覺歡喜,痰迷心竅,昏絶于地。家人、媳婦和丫鬟、娘子都慌了,快請老爺進來。范舉人三步作一步走來看時,連叫母親不應,忙將老太太抬放床上,請了醫生來。醫生說:「老太太這病是中了臟,不可治了。」連請了幾個醫生,都是如此說,范舉人越發慌了。夫妻兩個,守着哭泣,一面製備後事。挨到黃昏時分,老太太淹淹一息,歸天去了,。合家忙了一夜。
次日,請將陰陽徐先生來寫了七單,老太太是犯三七,到期該請僧人追薦。大門上掛了白布球;新貼的廳聯都用白紙糊了。合城紳衿都來弔唁。請了同案的魏好古,穿著衣巾,在前廳陪客,胡老爹上不得台盤,只好在廚房裡,或女兒房裡,幫着量白布、秤肉,亂竄。
到得二七過了,范舉人念舊,拿了幾兩銀子,交與胡屠戶,托他仍舊到集上庵裡請平日相與的和尚做攬頭,請大寺八眾僧人來唸經,拜「梁皇懺」,放焰口,追薦老太太生天。屠戶拿着銀子,一直走到集上庵裡滕和尚家。恰好大寺裡僧官慧敏也在那裡坐著。僧官因有田在左近,所以常在這庵裡起坐。滕和尚請屠戶坐下,言及:「前日新中的范老爺得病在小庵裡,那日貧僧不在家,不曾候得;多虧門口賣藥的陳先生燒了些茶水,替我做個主人。」胡屠戶道:「正是,我也多謝他的膏藥。今日不在這裡?」滕和尚道:「今日不曾來。」又問道:「范老爺那病隨即就好了,卻不想又有老太太這一變。胡老爹這幾十天想總是在那裡忙?不見來集上做生意。」胡屠戶道:「可不是麼?自從親家母不幸去世,合城鄉紳,那一個不到他家來?就是我主顧張老爺、周老爺,在那裡司賓,大長日子,坐著無聊,只拉著我說閒話,陪着吃酒吃飯;見了客來,又要打躬作揖,累個不了。我是個閒散慣了的人,不耐煩作這些事!欲待躲着些──難道是怕小婿怪!惹紳衿老爺們看喬了,說道:『要至親做甚麼呢?』」說罷,又如此這般把請僧人做齋的話說了。和尚聽了,屁滾尿流,慌忙燒茶,下面;就在胡老爹面前轉託僧官去約僧眾,並備香、燭、紙馬、寫法等事。胡屠戶吃過麵去。
僧官接了銀子,才待進城,走不到一里多路,只聽得後邊一個人叫道:「慧老爺,為甚麼這些時不到莊上來走走?」僧官忙回過頭來看時,是佃戶何美之。何美之道:「你老人家這些時這等財忙!因甚事總不來走走?」僧官道:「不是,我也要來,只因城裡張大房裡想我屋後那一塊田,又不肯出價錢,我幾次回斷了他。若到莊上來,他家那佃戶又走過來嘴嘴舌舌,纏個不清。我在寺裡,他有人來尋我,只回他出門去了。」何美之道:「這也不妨。想不想由他,肯不肯由你。今日無事,且到莊上去坐坐。況且老爺前日煮過的那半隻火腿,弔在灶上,已經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消繳了他罷。今日就在莊上歇了去,怕怎的?」和尚被他說的口裡流涎,那腳由不得自己,跟着他走到莊上。何美之叫渾家煮了一隻母鷄,把火腿切了,酒舀出來蕩着。和尚走熱了,坐在天井內,把衣服脫了一件,敞着懷,腆着個肚子,走出黑津津一頭一臉的肥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