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又叫帶賈幹上來。賈幹本是個無用的人,不過他姊姊支使他出面,今日看魏家父女已結案釋放,心裡就有點七上八下;聽說傳他去,不但已前人教導他說的話都說不上,就是教他的人,也不知此刻從那裡教起了。
賈幹上得堂來,白公道:「賈幹,你既是承繼了你亡父為子,就該細心研究,這十二個人怎樣死的;自己沒有法子,也該請教別人;為甚的把月餅里加進砒霜去,陷害好人呢?必有壞人挑唆你。從實招來,是誰教你誣告的。你不知道律例上有反坐的一條嗎?」賈幹慌忙磕頭,嚇的只格格價抖,帶哭說道
:「我不知道!都是我姐姐叫我做的!餅裡的砒霜,也是我姐姐看出來告訴我的,其餘概不知道。」白公說:「依你這麼說起來,非傳你姐姐到堂,這砒霜的案子是究不出來的了?」賈
幹只是磕頭。
白公大笑道:「你幸兒遇見的是我,倘若是個精明強幹的委員,這月餅案子才了,砒霜案子又該閙得天翻地覆了。我卻不喜歡輕易提人家婦女上堂,你回去告訴你姐姐,說本府說的,這砒霜一定是後加進去的。是誰加進去的,我暫時尚不忙着追究呢,因為你家這十三條命,是個大大的疑案,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因此,加砒一事倒只好暫行緩究了,你的意下何如?」賈斡連連磕頭道:「聽憑大人天斷。」白公道:「既是如此,叫他具結,聽憑替他相案。」臨下去時,又喝道:「你再胡閙,我就要追究你們加砒誣控的案子了!」賈幹連說:「不敢,不敢!」下堂去了。
這裡白公對王子謹道:「貴縣差人有精細點的嗎?」子謹答應:「有個許亮還好。」白公說:「傳上來。」只見下面走上一個差人,四十多歲,尚未留須一走到公案前跪下,道;”差人許亮叩頭,”白公道;一差你往齊東村明查暗訪這十三條命案是否服毒,有甚麼別樣案情?限一個月報命,不許你用一點官差的力量。你若藉此招搖撞騙,可要置你于死的!”許亮叩頭道:「不敢。」
當時王子謹即標了牌票,交給許亮。白公又道:「所有以前一切人證,無庸取保,全行釋放。」隨手翻案,檢出魏謙筆據兩紙,說:「再傳魏謙上來。」
白公道:「魏謙,你管事的送來的銀票,你要不要?」魏謙道:「職員沉冤,蒙大人昭雪,所有銀子,聽憑大人發落。」白公道:「這五千五百憑據還你。這一千銀票,本府卻要借用,卻不是我用,暫且存庫,仍為查賈家這案,不得不先用資斧。俟案子查明,本府回明了撫台,仍舊還你。」魏謙連說:「情願,情願。」當將筆據收好,下堂去了。
白公將這一千銀票交給書吏,到該錢莊將銀子取來,憑本府公文支付。回頭笑向剛弼道:「聖慕兄,不免笑兄弟當堂受賄罷?」剛弼連稱:「不敢。」於是擊鼓退堂。
卻說這起大案,齊河縣人人俱知,昨日白太尊到,今日傳人,那賈、魏兩家都預備至少住十天半個月,那知道未及一個時辰,已經結案,沿路口碑噴噴稱讚。
卻說白公退至花廳,跨進門檻,只聽當中放的一架大自鳴鐘,正鐺鐺的敲了十二下,彷彿像迎接他似的。王子謹跟了進來,說:「請大人寬衣用飯罷。」白公道:「不忙。」看著剛弼也跟隨進來,便道:「二位且請坐一坐,兄弟還有話說。」二人坐下。白公向剛弼道:「這案兄弟斷得有理沒理?」剛弼道:「大人明斷,自是不會錯的。只是卑職總不明白:這魏家既無短處,為什麼肯花錢呢?卑職一生就沒有送過人一個錢。」
白公呵呵大笑道:「老哥沒有送過人的錢,何以上台也會契重你?可見天下人不全是見錢眼開的喲。清廉人原是最令人佩服的。只有一個脾氣不好,他總覺得天下人都是小人,只他一個人是君子。這個念頭最害事的,把天下大事不知害了多少!老兄也犯這個毛病,莫怪兄弟直言。至于魏家花錢,是他鄉下人沒見識處,不足為怪也。」又向子謹道:「此刻正案已完,可似差個人拿我們兩個名片,請鐵公進來坐坐罷。」又笑向剛弼道:「此人聖慕兄不知道嗎?就是你才說的那個賣藥郎中。姓鐵,名英,號補殘,是個肝膽男子,學問極其淵博,性情又極其平易,從不肯輕慢人的。老哥連他都當做小人,所以我說未免過分了。」
剛弼道:「莫非就是省中傳的’老殘老殘 ’,就是他嗎?“白公道:“可不是呢!」剛弼道:“聽人傳說,宮保要他搬進衙門去住,替他捐官,保舉他,他不要,半夜裡逃走了的,
就是他嗎?”白公道:「豈敢。閣下還要提他來訊一堂呢。」剛弼紅脹了臉道:「那真是卑職的鹵莽了。此人久聞其名,只是沒有見過。」子謹又起身道:「大人請更衣罷。」白公道:「大家換了衣服,好開懷暢飲。」
王、剛二公退回本屋,換了衣服,仍到花廳。恰好老殘也到,先替子謹作了一個揖,然後替白公、剛弼各人作了一揖,讓到炕上上首坐下。白公作陪。老殘道:「如此大案,半個時辰了結,子壽先生,何其神速!」白公道:「豈敢!前半截的容易差使,我已做過了;後半截的難題目,可要着落在補殘先生身上了。」老殘道:「這話從那裡說起!我又不是大人老爺,我又不是小的衙役,關我甚事呢?」白公道:「然則宮保的信是誰寫的?」老殘道:「我寫的。應該見死不救嗎?」白公道
:「是了。未死的應該救,已死的不應該昭雪嗎?你想,這種奇案,豈是尋常差人能辦的事?不得已,才請教你這個福爾摩斯呢。」老殘笑道:「我沒有這麼大的能耐。你要我去也不難,請王大老爺先補了我的快班頭兒,再標一張牌票,我就去。」
說著,飯已擺好。王子謹道:「請用飯罷。」白公道:「黃人瑞不也在這裡麼?為甚不請過來?」子謹道:「已請去了。」話言未了,人瑞已到,作了一遍揖。子謹提了酒壺,正在為難。白公道:「自然補公首坐。」老殘道:“我斷不能占。“讓了一回,仍是老殘坐了首座,白公二座。吃了一回酒,行了一回令,白公又把雖然差了許亮去,是個面子,務請老殘辛苦一趟的話,再三敦囑。子謹、人瑞又從旁慫恿,老殘只好答應。
白公又說:「現有魏家的一千銀子,你先取去應用。如其不足,子謹兄可代為籌畫,不必惜費,總要破案為第一要義。“老殘道:“銀子可以不必,我省城裡四百銀子已經取來,正要還子謹兄呢,不如先墊着用。如果案子查得出呢,再向老莊付還;如查不出,我自遠走高飛,不在此地獻醜了。」白公道
:「那也使得。只是要用便來取,切不可顧小節誤大事為要。“老殘答應:“是了。」霎時飯罷,白公立即過河,回省銷差。次日,黃人瑞、剛弼也俱回省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齊東村重搖鐵串鈴濟南府巧設金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