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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229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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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兩個才談了幾句,那個什麼丁寄-又出來了,伯母也跟在後頭,大家坐定。寄說道:「我們一向當令伯是有錢多的,誰知他躺了下來,只剩得三十弔大錢,算一算他的虧空,倒是一千多弔。這件事怎樣辦法,還得請教。」我冷笑一聲,對良新道:「我就是這幾天裡,才倒了一百多萬,從江漢關道起,以至九江道、蕪湖道、常鎮道、上海道,以及蘇州、杭州,都有我的告案。這千把弔錢,我是看得稀鬆,既然伯父死了,我來承當,叫他們就把我告上一狀就是了。如果伯母怕我倒了百多萬的人拖累着,我馬上滾蛋也使得!」我說這話時,眼睛卻是看著丁寄莫。伯母道:「這不是使氣的事,不過和少爺商量辦法罷了。」我道:「侄兒並不是使氣,所說的都是真事。不然啊,我自己的都打發不開,不過接了這裡電報,當日先伯母過的時候,我又兼祧過的,所以不得不來一趟。」伯母道:「你伯父臨終的交代,說是要在你叔叔的兩個兒子裡頭,擇繼一個呢。」丁寄莫道:「照例有一房有兩個兒子的,就沒有要單丁那房兼祧規矩。」我道:「老實說一句,我老人家躺下來的時候,剩下萬把銀子,我錢毛兒也沒撈着一根,也過到今天了。兼祧不兼祧,我並不爭;不過要擇繼叔父的兒子,那可不能!」丁寄莫變色道:「這是他老人家的遺言,怎好不依?」我道:「伯父遺言我沒聽見,可是伯父先有一個遺囑給我的。」說罷時,便打開行李,在護書裡取出伯父給我的那封信,遞給李良新道:「老伯,你請先看。」良新拿在手裡看,丁寄莫也過去看,又唸給伯母聽。我等他們看完了,我一面收回那信,一面說道:「照這封信的說話,伯父是不會要那兩個侄兒的。要是那兩個孩子還在山東呢,我也不敢管那些閒事;此刻兩個孩子,經我千辛萬苦帶回來了,倘使承繼了伯父,叫我將來死了之後見了叔叔,叔叔問我,你既然得了伯父那封信,為甚還把我的兒子過繼他,叫我拿什麼話回答叔叔!」丁寄莫聽了,看看伯母,伯母也看丁寄莫。寄莫道:「那兩位令弟,是在哪裡找回來的?」我便將如何得信,如何兩次發電給伯父,如何得伯父的信,如何動身,如何找着那弓兵,那弓兵如何念舊,如何帶我到赤屯,如何相見,如何帶來,如何遇強盜,如何到蒙陰借債,如何在清江浦得這裡電報,一一說了。又對伯母說道:「侄兒斗膽說一句話:我從十幾歲上,拿了一雙白手空拳出來,和吳繼之兩個混,我們兩個向沒分家,掙到了一百多萬,大約少說點,侄兒也分得着四五十萬的了。此刻並且倒了,市面也算見過了。那個忘八蛋崽子,才想著靠了兼祧的名目,圖謀家當!既然十五叔這麼疑心,我就搬到客棧裡住去。」寄莫道:「啊啊啊!這是你們的家事,怎麼派到我疑心起來?」伯母道:「這不是疑心,不過因為你伯父虧空太大了,大家商量個辦法。」我道:「商量有商量的話。我見了伯父,還我伯父的規矩,這是我們的家法;他姓差了一點的,配嗎!」寄莫站起來對伯母道:「我還有點事,先去去再來。」說罷,去了。我對伯母道:「這是個什麼混帳東西!我一來了,他劈頭就問我道:『你來做甚麼?』我又不認得他,真是豈有此理!他要不來,來了,我還要好好的當面損他呢!」伯母道:「十五叔向來心直口快,每每就是這個上頭討嫌。」又說了幾句話,便進去了。我便要叫人把行李搬到客棧裡去,倒是良新苦苦把我留住。

坐了一會,忽聽得外面有女子聲音,良新向外一張,對我道:「寄莫的老婆來了。」我也並不在意。到了晚上,我在花廳對過書房裡開了鋪蓋,便寫了幾封信,分寄繼之、子安、述農等,又起了一個訃帖稿子,方纔睡下。無奈翻來覆去,總睡不着。到得半夜時,似乎房門外有人走動,我悄悄起來一張,只見幾個人,在那裡悄悄的抬了幾個大皮箱往外去,約莫有七八個。我心中暗暗好笑,我又不是山東路上強盜,這是何苦。


  

到了明日,我便把訃帖稿子發出去叫刻。查了有幾處是上司,應該用寫本的,便寫了。不多幾日,寫的寫好了,刻的印好了,我就請良新把伯父的朋友,一一記了出來,開個橫單,一一照寫了簽子。也不和伯母商量,填了開弔日子,發出去。所有送奠禮來的,就煩良新經手記帳。到了受弔之日,應該用甚麼的,都拜託良新在人家送來的尊分錢上開支。我只穿了期親的服制,在旁邊回禮。那丁寄莫被我那天說了之後,一直沒有來過,直到開弔那天才來,行過了禮就走了。

忙了一天,到了晚上,我便把鋪蓋拿到上房,對著伯母打起來;又把箱子拿進去開了,把東西一一檢出來,請伯母看過道:「侄兒這幾件東西來,還是這幾件東西去,並不曾多拿一絲一縷。侄兒就此去了。」伯母獃獃的看著,一言不發。

我在靈前叩了三個頭,起來便叫人挑了行李出城。

偏偏今天沒有船,就在客棧住了兩夜,方纔附船到漢口。到了漢口,便過到下水船去。一直到了上海,叫人挑了行李進城。走到也是園濱文述農門首,抬頭一看,只見斷壁頽垣,荒涼滿目,看那光景是被火燒的。那燒不盡的一根柱子上,貼了一張紅紙,寫着「文宅暫遷運糧河濱」八個字。好得運糧河濱離此不遠,便叫挑夫挑了過去,找着了地方挑了進去。只見述農敝衣破冠的迎了出來,彼此一見,也不解何故,便放聲大哭起來。我才開發了挑夫,問起房子是怎樣的。述農道:「不必說起!我在蒙陰算清了交代,便趕回上海,才知道你們生意倒了,只得回家替侶笙設法。本打算把房子典去,再賣幾畝田,雖然不夠,姑且帶到山東,在他同鄉、同寅處再商量設法。看見你兩位令弟,方代你慶慰。誰知過得兩天,廚下不戒于火,延燒起來,燒個罄盡,連田上的方單都燒掉了。不補了出來,賣不出去;要補起來呢,此刻又設了個甚麼『升科局』,補起來,那費用比買的價還大。幸而只燒我自己一家,並未延及鄰居。此刻這裡是暫借舍親的房屋住着。」我道:「令弟杏農呢?」述農道:「他又到天津謀事去了。」我道:「子安呢?」述農道:「這裡房子少,住不下,他到他親戚家去了。」我道:「我兩個舍弟呢?」述農道:「在裡面。這兩天和內人混得很熟了。」說著,便親自進去,帶了出來見我。彼此又太息一番。述農道:「這邊的訟事消息,一天緊似一天,日間有船,你不如早點回去商議個善後之法罷。」


  
我到了此時,除回去之外,也是束手無策,便依了述農的話。又念我自從出門應世以來,一切奇奇怪怪的事,都寫了筆記,這部筆記足足盤弄了二十年了。今日回家鄉去,不知何日再出來,不如把他留下給述農,覓一個喜事朋友,代我傳揚出去,也不枉了這二十年的功夫。因取出那個日記來,自己題了個簽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又注了個“九死一生筆記’,交給述農,告知此意。述農一口答應了。我便帶了兩個小兄弟,附輪船回家鄉去了。

看官!須知第一回楔子上說的,那在城門口插標賣書的,就是文述農了。死裡逃生得了這部筆記,交付了橫濱新小說社。後來《新小說》停版,又轉託了上海廣智書局,陸續印了出來。到此便是全書告終了。正是:悲歡離合廿年事,隆替興亡一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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