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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209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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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這邊少大人動了身,那邊賈沖馬上就好了。另外搬過一家客棧住下,不叫賈沖,就依着獎札的名字叫了卜子修,結交起朋友來。託了一家捐局,代他辦事,就把這獎札寄到京裡,託人代他在部裡改了籍貫,辦了驗看,指省江蘇。部憑到日,他便往蘇州稟到,分在上海道差遣。他那上衙門是天天不脫空的,又稟承了他叔祖老大人的教訓,見了上司,那一種巴結的勁兒,簡直形容他不出來。所以他分道不久,就得了個高昌廟巡防局的差使。高昌廟本是一個鄉僻地方,從前沒有甚麼巡防局的。因為同治初年,湘鄉曾中堂、合肥李中堂,奏準朝廷,在那邊設了個江南機器製造總局,那局子一年年的擴充起來,那委員、司事便一年多似一年,至于工匠、小工之類,更不消說了,所以把局前一片荒野之地,慢慢的成了一個聚落,有了兩條大路,居然是個鎮市了,所以就設了一個巡防局。卜子修是初出茅廬的人,得了那個差使,猶如抓了印把子一般,倒也凡事必躬必親。他自己坐在轎子裡,看見路上的東洋車子攔路停着,他便喝叫停下轎子,自己拿了扶手板跑出來,對那些車伕亂打,嚇得那些車伕四散奔逃,他嘴裡還是混帳王八蛋、娘摩洗亂炮的亂罵。製造局裡的總辦、提調都是些道府班,他又多一班上司伺候了。新年裡頭,他忽然到總辦那裡稟見。總辦不知他有甚公事,便叫請他進來。見過之後,就有他的家人,拿了許多魚燈、荷花燈、兔子燈之類上來,還有一個手版,他便站起來,垂手稟道:『這是卑職孝敬小少爺玩的,求大人賞收。』總辦見了,又是可笑,又是可惱,說道:『小孩子頑的東西,何必老兄費心!』卜子修道:『這是卑職的一點窮孝心,求大人賞收了。』又對總辦的家人道:『費心代我拿了上去,這手版說我替小少爺請安。』總辦倒也拿他無可如何。從此外面便傳為笑柄。“那年恰好碰了中東之役,製造局是個軍火重地,格外戒嚴。每天晚上,各廠的委員、司事都輪班查夜,就是總辦、提調也每夜輪流着到處稽查;到半夜時,都在公務廳會齊一次,叫做『會哨』。這卜子修雖是局外的人,到了會哨時候,他一定穿了行裝,帶了兩名巡勇去獻慇勤。常時還帶著些點心,去孝敬總辦,請各委員、司事。有一天晚上,他叫人抬了一口行灶,放在公務廳天井裡,做起湯圓來。總辦來了,看見了,問是做甚麼的。家人回說是巡防局卜老爺做湯圓的。總辦道:『算了!東洋人這場仗打下來,如果中國打了勝仗,講起和來,開兵費賠款的帳,還要把卜老爺的點心帳開上一筆呢。』不提防卜子修已在旁邊站着班,聽了這句話,走前一步,請了個安道:『謝大人栽培。』總辦見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又不好拿他怎樣;只有對著別人,微微的冷笑一聲。此時會哨的人都已齊集,大家不過談些日來軍事新聞,只有卜子修趕出趕進,催做湯圓。眾人見他那副神氣,都在肚子裡暗笑,卜子修只不覺着。催得湯圓熟時,一碗一碗的盛在那裡,未曾拿上去,子修自己親來一看,見是每碗四個,便拿起湯匙來,在別個碗上取了兩個,湊在一個碗裡,過細數一數,是六個無疑了,便親自雙手捧了,送至總辦跟前,雙手一獻至額道:『這是卑職孝敬大人的祿位高升!』總辦倒也拿他無可如何,笑說道:『老兄太忙了!破了鈔不算數,還要那麼忙,這是叫我們下回不敢再查夜了。』總辦說話時,他還垂着手,挺着腰,洗耳恭聽。等總辦說完了,他便接連答應『是,是,是』。旁邊的人都几乎笑起來,他總是不覺着。又去取一碗,添足了九個,親自捧了,又拿了一個手板,走到總辦的家人跟前道:『費心費心,代我拿上去,孝敬老太太,說是卑職卜子修孝敬老太太的,久長富貴。這個手板,費心代回一回,是卑職卜子修恭請老太太晚安。』總辦道:『算了罷,不要-瑣了,老太太早已睡了。』卜子修道:『這是卑職的一點孝心,老太太雖然睡了,也一定歡喜的。』總辦無可如何,只得由他去閙。諸如此類的笑話,也不知閙了多少。

「最可笑的,是有一回一個甚麼大員路過上海,本地地方官自然照例辦差。等到那位大員駕到之日,自然闔城印委各員,都到碼頭恭迓。那卜子修打聽得大員坐的是招商局船,泊在金利源碼頭,便坐了轎子去迎迓。偏偏那轎子走得慢,看見那製造局總辦、提調,以及各廠的紅委員,凡夠得上去接的,一個個都坐了馬車,超越在轎子前頭,如飛的去了。那總辦、提調,都是一個人一輛馬車;其餘各委員,也有兩個人一輛的,也有三個人一輛的,最寒塵的是四個人一輛。卜子修心中無限懊悔,悔不和別人打了伙,僱個馬車,那就快得多了。一面想,一面罵轎班走得慢:『你們吃老爺的飯,都吃到那裡去了!腿也跑不動了!』一面罵,一面在轎子裡跺腳,跺得轎班的肩膀生疼,越發走不動了。他更是恨的了不得,罵道:『等一會回到局子裡,叫你們對付我的板子!』嘴裡罵著,心中生怕到得遲了,那邊已經上了岸,那就沒意思了。又想道:『怎樣能再遇見一個熟人,是坐馬車的,那就好了,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喊住了他,附坐了上去了。』思想之間,轎子將近西門,忽然看見一輛轎子馬車,從轎後超越到轎前去。“卜子修定睛從那轎車後面的玻璃看進去,內中只坐了一人,便大呼小叫起來道:『馬車停一停!馬車停一停!』前頭那馬車伕聽見了,回頭一看,是卜老爺坐在轎子裡,招手叫停車。也不知他有甚麼要緊公事,姑且把馬繮勒住,看他作何舉動。卜子修見馬車停住了,便喝叫停轎,自己走了下來,交代轎班,趕緊到碼頭去伺候,『到遲了,誤了我的差使,小心你們的狗腿!』說罷,三步兩步,跑到那馬車跟前,伸手把機關一擰,用力一拉,開了門,一腳跨了上去。抬頭一看,只把他急個半死!你道車子上是誰?正是卜子修的頂頭上司,欽命二品銜、江南分巡蘇松太兵備道!卜子修這一嚇,竟是魂不附體!那馬夫看見他一腳上了車,便放開繮繩,那馬如飛而去了。只有卜子修此時,臉紅過耳,連頸脖子都紅了。還有一半身子在車子外面,跨又跨不進去,退又退不出來,彎着身子,站又站不直,急的又開口不得。道台見了這個情形,又可笑,又可惱,便冷笑道:『你坐下罷。』卜子修如奉恩詔一般,才敢把第二條腿拿了進來,順手關上車門。誰知身上佩帶的檳榔荷包上一顆料珠兒,夾在門縫裡,那門便關不上,只好把一隻手拉著門。這一邊呢,又不敢和道台平坐;若要斜簽著身子呢,一條腿又要壓到道台膝蓋上,閙得他左不是右不是。他平日見了上司是最會說話的,這回卻急得無話可說。」


  

正是:大人莫漫嫌唐突,卑職專誠附驥來。未知卜子修到底怎樣下場,且待下回再記——

101回 王醫生淋漓談父子 梁頂糞恩愛割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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