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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士仁又沈吟了一會道:『路呢,是有一條,不過是要我走一趟。』卜通道:『如果叔公可以薦我差使,我便要了那張甚麼功牌。』卜士仁道:『這麼說罷,我們大家賭個運氣,我們做伴到定海去走一趟。定海鎮的門政大爺,是我拜把子的兄弟,我去托他,把你薦在那裡,吃一份口糧。這一趟的船錢,是各人各出。事情不成,我白賠了來回盤纏;如果事成了,你怎樣謝我?』卜通道:『叔公怎說怎好,只請叔公吩咐就是了。』卜士仁道:『如果我薦成功了你的差使,我要用你三個月口糧的。但是你每月的口糧都給了我,你自己一個錢都沒了,如何過得?我和你想一個兩得其便的法子:三個月的口糧,你分六個月給我,這六個月之中,每月大家用半個月的錢,你不至于吃虧,我也得了實惠了。你看如何?』卜通道:『不知每月的口糧是多少?』卜士仁道:『多多少少是大家的運氣,你此刻何必多問呢。』卜通道:那麼就依叔公就是了。’卜士仁道:『那功牌可是一塊錢,我是照本賣的,你不能少給一文。』卜通道:『去吃一份口糧,也要用那功牌麼?』卜士仁道:『暫時用不着,你帶在身邊,總是有用的。將來高升上去,做百長,做哨官,有了這個,就便宜許多。』卜通道:『這樣罷,侄孫身邊實在不多幾個錢,來不及買了。此刻一塊洋錢兌一千零二十文銅錢,我出了一千二百文。如果事情成功,我便要了,也照着分六個月拔還,每月還二百文罷。可有一層:事情不成功,我是不要他的。』卜士仁見有利可圖,便應允了。當日卜士仁叫添了一塊臭豆腐,留侄孫吃了晚飯。晚上又教他叩頭、請安、站班,各種規矩,卜通果然聰明,一學便會。“次日一早,公孫兩個,附了船到定海去。在路上,卜士仁悄悄對卜通道:『你要得這功牌的用處,你就不要做我侄孫。』卜通吃驚道:『這話怎講?』卜士仁道:『這張功牌填的名字叫做賈沖,你要了他,就要用他的名字,不能再叫卜通了。』卜通還不懂其中玄妙,卜士仁逐一解說給他聽了,他方纔明白。說道:『那麼我一輩子要姓賈,不能姓卜的了?』卜士仁道:『只要你果然官做大了,可以呈請歸宗的。』卜通又不懂那歸宗是甚麼東西,卜士仁又再三和他解說,他才明白。卜士仁道:『有此一層道理,所以你不能做我的侄孫了。回來到了那邊,你叫我一聲外公,我認你做外孫罷。』兩個商量停當,又把功牌交給卜通收好。
“到了定海,卜士仁帶著卜通,問到了鎮台衙門。挨到門房前面,探頭探腦的張望。便有人問找那個的。卜士仁忙道:『在下要拜望張大爺,不知可在家裡?』那人道:『那麼你請裡面坐坐,他就下來的。』卜士仁便帶了卜通到裡面坐下。歇了一會,張大爺下來了,見了卜士仁,便笑吟吟的問道:『老大哥,是甚麼風吹你到這裡的?許久不見了。』卜士仁也謙讓了兩句,便道:『我有個外孫,名叫賈沖,特為帶他來叩見你。』說罷,便叫假賈衝過來叩見。賈沖是前一夜已經演習過的,就走過來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起來又請了一個安。張大爺道:『好漂亮的孩子!』卜士仁道:『過獎了。』又交代賈沖道:『張大爺是我的把兄,論規矩,你是稱呼太老伯的;然而太-瑣了,我們索性親熱點,你就叫一聲叔公罷。』張大爺道:『不敢當,不敢當!』一面問:『幾歲了?一向辦甚麼事?』卜士仁道:『一向在鄉下,不曾辦過甚麼。我在江蘇的時候,曾經代他弄了個六品功牌,打算拜託老弟,代他謀個差使噹噹,等他小孫子歷練歷練。』張大爺道:『老大哥,你也是官場中過來人,文武兩途總是一樣的,此刻的世界,唉!還成個說話嗎!游擊、都司,空着的一大堆;守備、千總,求當個什長,都比登天還難;靠着一個功牌,想當差使,不是做兄弟的說句荒唐話,免了罷。』卜士仁忙道:『不是這麼說。但求鼎力位置一件事,或者派一分口糧,至於事情,是無論甚麼都不拘的。』張大爺道:『那麼或者還有個商量。』卜士仁連連作揖道謝。
“賈沖此時真是福至心靈,看見卜士仁作揖,他也走前一步,請了個安,口稱:『謝叔公大人栽培。』張大爺想了一會道:『事情呢,是現成有一個在這裡,但是我的意思,是要留着給一個人的。』卜士仁連忙道:『求老弟台栽培了罷。左右老弟台這邊衙門大,機會多,再揀好的栽培那一位罷。』說時,賈沖又是一個安。張大爺道:『但不知你們可嫌委屈?』卜士仁道:『豈有此理!你老弟台肯栽培,那是求之不得的,那裡有甚委屈的話!』張大爺道:『可巧昨天晚上,上頭攆走了一個小跟班。方纔我上去,正是上頭和我要人。這個差使,只要當得好,出息也不算壞。現在的世界,隨便甚麼事,都是事在人為的了。但不知老大哥意下如何。』卜士仁道:『我當是一件甚麼事,老弟台要說委屈。這是面子上的差使,便連我愚兄也求之不得,何況他小孩子,就怕他初出茅廬,不懂規矩,當不來是真的。』張大爺道:『這個差使沒有甚麼難當,不過就是跟在身邊,伺候茶煙,及一切零碎的事。不過就是一樣,一天到晚是走不開的,除了上頭到了姨太太房裡去睡了,方纔走得開一步。』卜士仁道:『這是當差的一定的道理,何須說得。但怕他有多少規矩禮法,都不懂得,還求老弟台教訓教訓。』張大爺道:『這個他很夠的了,但是穿的衣服不對。』低頭想了一想道:『我暫時借一身給他穿罷。』賈沖又忙忙過來請安謝了。張大爺就叫三小子去取了一身衣服,一雙挖花雙梁鞋子來,叫他穿上。那身衣服,是一件嫩藍竹布長衫,二藍寧綢一字肩的背心。賈沖換上了,又換鞋子。張大爺道:『衣服長短倒對了,鞋子的大小對不對?』賈沖道:『小一點,不要緊的,還穿得上。』穿上了,又向張大爺打了個扦謝過,張大爺笑道:『這身衣服還是我五小兒的,你就穿兩天罷。』賈沖又道了謝。卜士仁道:『穿得小心點,不要弄壞了;弄髒了,那時候賠還新的,你叔公還不願意呢。』張大爺又道:『你的帽子也不對,不要戴罷,左右天氣不十分冷。還要重打個辮子。』三小子在旁邊聽了,連忙叫了剃頭的來,和他打了一根油松辮子。張大爺端詳一會道:『很過得去了。』
“這時候,已是吃中飯的時候了,便留他祖孫兩個便飯。吃飯中間,張大爺又教了賈沖多少說話;又叫他買點好牙粉,把牙齒刷白了;又交代蔥蒜是千萬吃不得的。卜士仁在旁又插嘴道:『叔公教你的,都是金石良言,務必一一記了,不可有負栽培。』一時飯罷,略為散坐一會,張大爺便領了賈衝上去。賈沖因為鞋子小,走起路來,一扭一捏的,甚為好看。果然總鎮李大人一見便合,叫權且留下,試用三天再說。三天過後,李大人便把他用定了,批了一分口糧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