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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96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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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有一天,他去燒香回來,轎子進門時,看見大門上家裡所用的裁縫,手裡做着一件實地紗披風,便喝停住了轎,問那披風是誰叫做的。裁縫連忙垂手,稟稱是孫少爺叫做的,大約是孫少奶奶用的。迂奶奶便不言語。等轎子抬了進去,回到上房之後,把兒子叫來。孫少爺不知就裡,連忙走到。迂奶奶見了,劈面就是一個巴掌,問道:「你做紗披風給誰?」孫少爺被打了一下,吃了一驚,不知何故;及至迂奶奶回了出來,方纔知道。回道:「這是媳婦要用的,並不是給誰。」迂奶奶道:「他沒有這個?」孫少爺道:「有是有的,不過是三年前的東西,不大時式了,所以再做一件。」迂奶奶聽說,劈面又是一個巴掌。嚇得孫少爺連忙跪下。孫少奶奶知道了,也連忙過來跪着陪不是。迂奶奶只是不理。旁邊的丫頭、老媽子看見了,便悄悄的去報知姑太太。姑太太聽了,便過來說情。迂奶奶道:「這些賤孩子,我平日並不是不教訓他,他總拿我的話當做耳邊風!出去應酬的衣裳,有了一件就是了,偏是時式咧,不時式咧,做了又做。三年前的衣服,就說不時式了;我穿的還是二十年前的呢!不要說是自己沒能耐,不能進學中舉,自己混個出身去賺錢,吃的穿的,都是祖老太爺的;就是自己有能耐,做了官,賺了錢,也要想想朱柏廬先生《治家格言》的話,『一絲一縷,當思來處不易』。這些話,我少說點,一天也有四五遍教他們,他們拿我的話不當話,你說氣人不氣人!」姑太太道:「少奶奶說了半天,倒底誰做了甚麼來啊?」迂奶奶道:「那年辦喜事,我們盤裡是四季衣服都全的;他那邊陪嫁過來的,完全不完全,我可沒留神。就算他不完全罷,有了我們盤裡的,也就夠穿了。叫甚麼少奶奶嫌式子老了,又在那裡做甚麼實地紗披風了。你說他們闊不闊!」

姑太太道:「年輕孩子們,要時式,要好看,是有的。少奶奶教訓過就是了,饒了他們叫起去罷,叫他們下回不要做就是了。」迂奶奶道:「呀,姑太太!這句話可寵起他們來了!甚麼叫做年輕小孩子,就應該要時式,要好看?我也從年輕小孩子上過來的,不是下娘胎就老的,我可沒那樣過。我偏不饒他們,看拿我怎麼!」姑太太無端碰了這麼個釘子,心裡老大不快活,冷笑道:「不要說我們這種人家,多件把披風算不了甚麼;就是再次一等的人家,只要做起來,不拿他瞎糟蹋,也就算得一絲一縷,想到來處不易的了。要是天下人都象了少奶奶的脾氣,只怕那開綢緞鋪子的人,都要餓死了!」迂奶奶聽了,並不答姑太太的話,卻對著兒子、媳婦道:「好,好!怨得呢,你們是仗了硬腰把子來的!可知道你們終究是我的兒子、媳婦,憑你腰把子再硬點,是沒用的!」姑太太聽了,越發氣了上來,說道:「少奶奶這是甚麼話!他是姓汪的人,化他姓汪的錢,再化多點,也用不着我旁人做甚麼腰把子!」迂奶奶道:「就是這個話!我嫁到了姓汪的就是姓汪的人,管得着姓汪的事,我可沒管到別姓人家的去。」姑太太這一氣,更是非同小可!要待和他發作起來,又礙着家人仆婦們看著不象樣,暫時忍了這口氣不再理他。回到自己房裡,把迂奶奶近年的所為,起了個電稿,用自己家裡的密碼,編了電報,叫家人們送到電報局發到廣東。


  

那位兩廣制軍得了電報,心裡悶悶不樂,想了半天,才發一個電報給錢塘縣。這裡錢塘縣知縣,無端接了廣東一個頭等印電,心中驚疑不定,不知是何事故,連忙叫師爺譯了出來。原來是:「某寺僧名某某,不守清規,祈速訪聞,提案嚴辦,余俟函詳。」共是二十二個字。其餘便是收電人名、發電人名及一個印字。知縣看了,十分惶惑,不知這位老先生為了甚事,老遠的從廣東打個電報來辦一個和尚?這和尚又犯了甚麼事,杭州城裡多少紳士都不來告發,卻要勞動他老先生老遠的告起來?又叫我作為訪案,又叫我嚴辦,卻又只說得他「不守清規」四個字,叫我怎樣嚴辦法呢?辦到甚麼地步才算嚴呢?便拿了這封電報,和刑名老夫子商量。老夫子道:「據晚生看來,我們這位老中堂,是一位阿彌陀佛的人。聽說他在廣東殺一回強盜,他還代那強盜念一天《往生咒》呢。他有到電報要辦的人,所犯的罪,一定是大的;不啊,便怕有關涉到他汪府上的事。據晚生的意思,不如一面先把和尚提了來,一面打個電報,請示辦法。好得他有『余俟函詳』一句,他墨信裡頭,總有一個辦法在內,我們就照他辦就是了。老父台以為如何?」知縣也沒甚說得,只好照他的辦法,立刻出了票子,傳了值日差役,去提和尚,說馬上要人問話。不一會提到了,知縣意思要先問一堂,回想這件事又沒個原告,那電報又叫我作為訪案的,叫我拿甚麼話問他呢。沒奈何,叫把他先押起來,明天再問。

誰知到了明天,大清老早,知縣才起來,門上來報汪府上大少奶奶來了。知縣吃了一驚,便叫自己孺人迎接款待。迂奶奶行過禮之後,便請見老父台。知縣在房中聽見,十分詫異,只得出來相見。見禮已畢,迂奶奶先開口道:「聽說老父台昨天把某寺的某和尚提了來,不知他犯了甚麼事?」知縣聽說,心中暗想,刑席昨天料說這和尚關涉他家的事,這句話想是對了。此刻他問到了,叫我如何回答呢。若說是我訪拿的,他更要釘着問他犯的是甚麼罪,那更沒得回答了。迂奶奶見知縣不答話,又追問一句道:「這個案,又是誰的原告?」知縣道:「原告麼,大得很呢!」嘴裡這麼說,心裡想道,不如推說上司叫拿的,他便不好再問。回想又不好,他們那等人家,那個衙門他不好去,我頂多不過說撫台叫拿的,萬一他走到撫台那裡去問,我豈不是白碰釘子!迂奶奶又頂着問道:「到底那個的原告?大到那麼個樣子,也有個名兒?」知縣此時主意已定,便道:「是閩浙總督,昨天電札叫拿的。」迂奶奶吃了一驚道:「他有甚麼事犯到福建去,要那邊電札來拿他?」知縣道:「這個侍生那裡知道,大約福建那邊有人把他告發了。」迂奶奶低頭一想道:「不見得。」知縣道:「沒有人告發,何至于驚動到督帥呢。」迂奶奶道:「這麼罷,此刻還不知道他犯的是甚麼罪,老父台也不便問他,拿他擱在衙門裡,倒是個累贅。念他是個佛門子弟,準他交了保罷。」知縣道:「這是上憲電拿的犯人,似乎不便交保。」迂奶奶道:「交一個靠得住的保人,隨時要人,隨時交案,似乎也不要緊。」知縣道:「那麼侍生回來叫保出去就是。」迂奶奶道:「叫誰保呢?」知縣道:「那得要他自己找出人來。」迂奶奶道:「就是我來保了他罷。」知縣心中只覺好笑,因說道:「府上這等人家,少夫人出面保個和尚,似乎叫旁人看著不大好看;不如少夫人回去,叫府上一個管家來保去罷。」迂奶奶臉上也不覺一紅,說道:「那就叫我的轎伕具個名,可使得?」知縣道:


  
「這也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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