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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辭了回去,一五一十的照回了言中丞。中丞正在萬分為難之際,得了這個解紛之法,如何不答應。一面進去告訴言夫人,說:『現在營務處陸道的閨女,要來拜在夫人膝下,將來侯家那門親,就叫他去對,夫人可以不必惱了。』言夫人道:『甚麼浪蹄子,肯替人家嫁!肯嫁給兔崽子,有甚麼好東西!我沒那麼大的福氣,認不得那麼個好女兒!你干,你們干去,叫他別來見我!』言中丞碰了這個釘子,默默無言。只得又去和洪太守商量。洪太守道:『既然憲太太不願意,就拜在姨太太膝下,也是一樣。』言中丞道:『但不知陸道怎樣?』洪太守道:『據卑府看,陸道這個人,只要有了錢,甚麼都辦得到的。就不知他家裡頭怎樣,等卑府再去試探他來。』於是又坐了轎子到營務處,誰知陸觀察已回公館去了。原來陸觀察送過洪太守之後,便回到公館,往上房轉了一轉,望着大丫頭碧蓮丟了個眼色,便往書房裡去。原來陸觀察除正室夫人之外,也有兩房姨太太。這碧蓮是個大丫頭,已經十八歲了,陸觀察最是寵愛他,已經和他鬼混得不少,就差沒有光明正大的收房。這天看見陸觀察向他使眼色,不知又有甚麼事,便跟到書房裡去。陸觀察拉他的手,在身邊坐下,說道:『我問你一句話,你可老實答應我。』碧蓮道:『有甚麼話只管說。』陸觀察道:『你到底願意嫁甚麼人?』碧蓮伸手把陸觀察的鬍子一拉,瞟了一眼道:『我還嫁誰!』陸觀察道:『我送你到一個好地方去,嫁一個紅頂花翎的鎮台做正室夫人,可好不好?』碧蓮道:『我沒有這麼個福氣,你別嘔我!』陸觀察道:『不是嘔你,是一句正經話。』說罷,便把言中丞一節事情,仔細說了一遍。又道:『此刻沒了法子,要找一個人做言小姐的替身。我在言中丞跟前,說有個女兒,情願拜在中丞膝下,替他的小姐,意思就叫你去。』碧蓮道:『那麼你又要做起我老子來了!』陸觀察道:『這個自然。你如果答應了,我和太太說好,即刻就改起口來;不過兩三天,就要到撫台衙門裡去了。』碧蓮道:『你也糊塗了!還當我是個孩子,好充閨女去嫁人?』陸觀察道:『你才糊塗!須知你是撫台的小姐,制台做的媒人,他敢怎樣!何況他前頭的老婆——』說到這裡,附着碧蓮的耳朵,悄悄的說了兩句。碧蓮笑道:『原來是個張着眼睛的烏龜!我可不幹這個。』陸觀察道:『你真是傻子!他又怎敢要你幹這個,便是制台也不好意思啊。』碧蓮道:『你好會占便宜!開壇的酒,自己喝的不要喝,才拿來送人。還不知道是拿我賣了不是呢。』陸觀察道:『我賣你,還要認你做女兒呢!』正說話時,家人報洪大人來了。陸觀察叫請。又對碧蓮道:『這是討回信的來了,你肯不肯,快說一聲,我好答應人家。』碧蓮道:『由得你擺弄就是了,我怎敢做主。』陸觀察便到客堂裡會洪太守。洪太守難於措詞,只得把言夫人的情形,及自己的意思說了。陸觀察故意沈吟了一會,嘆一口氣道:『為上司的事情,說不得委屈點也要干的了!』洪太守得了這句話,便去回覆言中丞。陸觀察便回到上房,對他夫人說知此事。陸太太笑對碧蓮道:『這丫頭居然是一品夫人了!』碧蓮道:『這是老爺太太的抬舉!其實到了別人家去,不能終身伏侍老爺太太,丫頭心裡着實難過。求老爺另外叫一個去罷。』說著,流下兩點眼淚來。陸太太道:『胡說!難道做丫頭的,應該伏侍主人一輩子的麼。』陸觀察道:『叫人預備香燭,明天早起,叫他拜拜祖宗,大家改個稱呼。言中丞那邊,不知幾時來接呢。』到了明天,果然點起蠟燭來,碧蓮拜過陸氏祖宗,又拜過陸觀察夫妻兩個,改口叫爹爹媽媽;又向兩位姨娘行過禮;然後一眾家人、仆婦、丫頭們都來叩見,一律改稱小姐。陸觀察又悄悄地囑咐他,到了言家,便是我的親女,言氏是寄父母;到了侯家,便是言氏親女,我這邊是寄父母。碧蓮一一領會。這天下午,洪太守送了二千銀子的票子來,順便說明天來接小姐過去認親。陸觀察有了銀子,莫說是認親,就是斷送了,也未嘗不可,何況是個丫頭。過了一天,言中丞那邊打發了轎子來接,碧蓮充了小姐,到撫台衙門裡去。原來言中丞被他夫人閙得慌了,索性把四姨太太搬到花園裡去住,就在花園裡接待乾女兒;將來出嫁時,也打算在花園裡辦事,省得驚動上房。這天碧蓮到來,一群丫頭仆婦,早在二門迎着,引到花園裡去。四姨太太迎將出來,攙了手,同到堂屋裡。抬頭看見點着明晃晃的一對大蠟燭,碧蓮先向上拜過言氏祖宗,請言中丞出來拜見,又拜了四姨太太,爹爹媽媽叫得十分親熱。又要拜見言夫人,言中丞只推說有病,改日再見罷。又因為喜期不遠,叫人去和陸觀察說知,留小姐在這邊住下。碧蓮本來生得伶牙俐齒,最會隨機應變,把個言中丞及四姨太太巴結得十分歡喜,賽如親生女兒一般。丫頭們三三兩個的便傳說到上房裡去。言夫人忽發奇想,叫人到冥器店裡定做了一百根哭喪棒。家人們奉命去做,也莫名其妙;便是冥器店裡也覺得奇怪,不知是那個有福的人死了,足足一百個兒子。買回來堆在上房裡。言中丞過來看見了,問是甚麼事弄了這個東西來。言夫人道:『我有用處,你休管我!』言中丞道:『這些不祥之物,怎麼憑空堆了一屋子?』喝叫家人:『快拿去燒了!』言夫人怒道:『哪個敢動!我預備着要打花轎的!』言中丞道:『夫人!你這個是何苦!此刻不要你的女兒了,你算是事不幹己的了,何必苦苦作對呢?』言夫人道:『我這個辦法,是代你言氏祖宗爭氣。女兒的事,是叫我板住了;偏不死心,那裡去弄個浪蹄子來充女兒,是要抬一個兔崽子的女婿,辱到你言氏祖宗!你自己想想,你心裡過得去過不去?』言中丞說:『此刻是別姓的女兒了,我只當代人嫁女兒,夫人又何必多管呢。』言夫人道:『他可不要到我衙門裡來娶;他-進我轅門,我便拿哭喪棒打出來!』言中丞知道他不可以理喻的了,因定了個主意,說衙門的方向衝犯了小姐的八字,要另外找房子出嫁。又想到在武昌辦事,還怕被夫人偵知去胡閙,索性到漢口來,租了南城公所相近的一處房子,打發幾位姨太太及三少爺陪了小姐過來。明日是親迎喜期,拜堂的吉時聽說在晚上十二點鐘,這邊新人也要晚上上轎,所以用了燈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