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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82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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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繼之道:「科名這東西,局外人看見,似是十分名貴,其實也賤得很。你還不知,到中了進士去殿試,那個矮桌子,也有三條腿的,也有兩條腿的,也有破了半個面子的,也有全張鬆動的。總而言之,是沒有一張完全能用的。到了殿試那天,可笑一班新進士,穿了衣冠,各人都背着一張桌子進去。你要看見了,管你肚腸也笑斷了,嘴也笑歪了呢。」我笑道:「大哥想也背過的了?」繼之道:「背的又不是我一個。」我道:「背了進去,還要背出來呢。」繼之道:「這是定做的粗東西,考完了就撂下了,誰還要他。」

閒話少提。到了初十以後,就有朱卷送來了。起先不過幾十本,我和繼之分看,一會就看完了;到後來越弄越多,大有應接不暇之勢。只得每卷只看一個起講:要得的就留着,待再看下文;要不得的,便歸在落卷一起。揀了好的,給繼之再看;看定了,就拿去薦。頭場才了,二場的經卷又來;二場完了,接着又是三場的策問。可笑這第三場的捲子,十本有九本是空策,只因頭場的八股薦了,這個就是空策,也只得薦在裡面。我有心要揀一本好策,卻只沒有好的,只要他不空,已經算好了。後來看了一本好的,卻是頭、二場沒有薦過,便在落卷裡對了出來;看他那經卷,也還過得去,只是那八股不對。我問繼之道:「這麼一本好策,奈何這個人不會作八股!」繼之看了道:「他這個不過枝節太多,大約是個古文家,你何妨同他略為改幾個字,成全了這個人。」我吐出舌頭,提起筆道:「這個筆,怎麼改得上去?」繼之道:「我文具箱裡帶著有銀硃錠子。」我道:「虧大哥怎麼想到,就帶了來。可是預備改朱卷的?」繼之道:「是內簾的,那一個不帶著。你去看,有兩房還堂而皇之的擺在桌上呢。」我開了文具箱,取了朱錠、朱硯出來,把那本捲子看了兩遍,同他改了幾個字,收了朱硯,又給繼之看。繼之看過了,笑道:「真是點鐵成金,會者不難,只改得二三十個字,便通篇改觀了。這一份我另外特薦,等他中了,叫他來拜你的老師。」我道:「大哥莫取笑。請你倒是力薦這本策,莫糟蹋了,這個人是有實學的。」繼之果然把他三場的捲子,迭做一迭,拿進去薦。回來說道:「你特薦的一本,只怕有望了。兩位主考正在那裡發煩,說沒有好策呢。」


  

三場捲子都看完了,就沒有事,天天只是吃飯睡覺。我道:「此刻沒有事,其實應該放我們出去了,還當囚犯一般,關在這裡做甚麼呢。此刻倒是應試的比我們逍遙了。」繼之忽地撲嗤的笑了一聲。我道:「這有甚麼好笑?」繼之道:「我不笑你,我想著一個笑話,不覺笑了。」我道:「甚麼笑話?」繼之道:「也不知是那一省那一科的事,題目是『邦君之妻』一章。有一本捲子,那破題是:『聖人思邦君之妻,愈思而愈有味焉。』」我聽了不覺大笑。繼之道:「當下這本捲子,到了房裡,那位房官看見了,也象你這樣一場大笑,拿到隔壁房裡去,當笑話說。一時驚動了各房,都來看笑話。笑的太利害了,驚動了主考,弔了這本捲子去看,要看他底下還有甚笑話。誰知通篇都是引用《禮經》,竟是堂皇典麗的一篇好文章。主考忙又交出去,叫把破題改了薦進去,居然中在第一名。」我道:「既是通篇好的,為何又閙這個破題兒?」繼之道:「傳說是他夢見他已死的老子,教他這兩句的,還說不用這兩句不會中。」我道:「那裡有這麼靈的鬼,只怕靠不住。」繼之道:「我也這麼說。這件事沒有便罷,倘若有的,那個人一定是個狂士,恐怕人家看不出他的好處,故意在破題上弄個笑話,自然要彼此傳觀,看的人多了,自然有看得出的。是這個主意也不定。」

我道:「這個也難說。只是此刻我們不得出去,怎麼好呢?」繼之道:「你怎麼那麼野性?」我道:「不是野性。在家裡那怕一年不出門,也不要緊。此地關着大門,不由你出去,不覺就要煩燥起來。只要把大門開了,我就住在這裡不出去也不要緊。」繼之道:「這裡左右隔壁,人多得很,找兩個人談天,就不寂寞了。」我道:「這個更不要說。那做房官的,我看見他,都是氣象尊嚴,不苟言笑的,那種官派,我一見先就怕了。那些請來幫閲卷的,又都是些聳肩曲背的,酸的怕人;而且又多半是吃丫片煙的,那嘴裡的惡氣味,說起話直噴過來,好不難受!裡面第七房一個姓王的,昨天我在外面同他說了幾句話,他也說了十來句話,都是滿口之乎者也的;十來句話當中,說了三個『夫然後』」。繼之笑道:「虧你還同他記着帳!」我道:「我昨天拿了風槍出去,掛了裝茶葉的那個洋鐵罐的蓋做靶子,在那裡打着頑。他出來一見了,便搖頭擺尾的說道:“此所謂有文事者,必有武備。’他正說這話時,我放了一槍,中了靶子,砉的一聲響了。他又說道:『必以此物為靶始妙,蓋可以聆聲而知其中也;不然,此彈太小,不及辨其命中與否矣。』說罷,又過來問我要槍看,又問我如何放法。我告訴了他,又放給他看。他拿了槍,自言自語的,一面試演,一面說道:『必先屈而折之,夫然後納彈;再伸之以復其原,夫然後撥其機簧;機動而彈發,彈着于靶,夫然後有聲。』」繼之笑道:「不要學了,倒是你去打靶消遣罷。」我便取了洋鐵罐蓋和槍,到外頭去打了一回靶,不覺天色晚了。

自此以後,天天不過打靶消遣。主考還要搜遺,又時時要斟酌改幾個朱卷的字,這都是繼之自己去辦了。直等到九月十二方纔寫榜,好不熱閙!監臨、主考之外,還有同考官、內外監試、提調、彌封、收掌、巡綽各官,擠滿了一大堂。一面拆彌封唱名,榜吏一面寫,從第六名寫起,兩旁的人,都點了一把蠟燭來照着,也有點一把香的,只照得一照,便拿去熄了,換點新的上來,這便是甚麼「龍門香」、「龍門燭」了。寫完了正榜,各官歇息了一回,此時已經四更天光景了,眾官再出來升座,再寫了副榜,然後填寫前五名。到了此時,那點香點燭的,更是熱閙。直等榜填好了,捲起來,到天色黎明時,開放龍門,張掛全榜。


  
此時繼之還在裡面,我不及顧他,猶如臨死的人得了性命一般,往外一溜,就回家去了。時候雖早,那看榜的人,卻也萬頭攢動。一路上往來飛跑的,卻是報子分投報喜的。我一面走,一面想著:「作了幾篇臭八股,把姓名寫到那上頭去,便算是個舉人,到底有甚麼榮耀?這個舉人,又有甚麼用處?可笑那班人,便下死勁的去爭他,真是好笑!」又想道:「我何妨也去弄他一個。但是我未進學,必要捐了監生,才能下場。化一百多兩銀子買那張皮紙,卻也犯不着。」一路想著,回到家,恰好李升打着轎子出來去接繼之。我到裡面去,家裡卻沒有人,連春蘭也不看見,只有一個老媽子在那裡掃地。我知道都在繼之那邊了,走了過去,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上前一一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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