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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70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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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又談了一會,我取表一看,才三點多鐘。德泉道:「我們再吃酒去罷。」雪漁道:「此刻就吃,未免太早。」德泉道:「我們且走着頑,到了五六點鐘再吃也好。」於是一同走了出來,又到觀前去吃了一回茶,才一同回棧。德泉叫茶房去買了一罈原壇花彫酒來,又去叫了兩樣菜,開壇燉酒,三人對吃。德泉道:「今天看房子來不及了,明日請你早點來,陪我們同去。」雪漁道:「這蘇州城大得很,象這種大海撈針一般,往哪裡看呢?」德泉道:「只管到市上去看看,或者有個空房子,或者有店家召盤的,都可以。」雪漁道:「召盤的或者還可以碰着,至于空房子,市面上是不會有的。到明日再說罷。」

於是痛飲一頓,雪漁方纔辭去。


  

德泉笑道:「幾碗黃湯買着他了。」我道:「這個人酒量很好。」德泉道:「他生平就是歡喜吃酒,畫兩筆畫也過得去。就是一個毛病,第一歡喜嫖,又是歡喜說大話。」我想起他在酒店裡的話,不覺笑起來道:「果然是個說大話的人,然而卻不能自完其說。他認了江忠源做五服內的伯父,卻又說是明朝萬曆年間由湖南遷江蘇的,豈不可笑!以此類推,他說的話,都不足信的了。」德泉道:「本來這扯謊說大話,是蘇州人的專長。有個老笑話,說是一個書獃子,要到蘇州,先向人訪問蘇州風俗。有人告訴他,蘇州人專會說謊,所說的話,只有一半可信。書獃子到了蘇州,到外面買東西,買賣人要十文價,他還了五文,就買着了。於是信定了蘇州人的說話,只能信一半的了。一天問一個蘇州人貴姓,那蘇州人說姓伍。書獃子心中暗暗稱奇道,原來蘇州人有姓『兩個半』的。這個雖是形容書獃子,也可見蘇州人之善於扯謊,久為別處人所知的了。」

我道:「他今天那張壽星的畫法,卻也難為他。不知多少潤筆?」德泉道:「上了這樣大的,只怕是面議的了。他雖然定了仿單,然而到了他窮極渴酒的時候,只要請他到酒店裡吃兩壺酒,他就甚麼都肯畫了。」我道:「他說忙得很,家裡又畫下了那些,何至于窮到沒酒吃呢?」德泉笑道:「你看他有一張人物麼?」我道:「沒有。」德泉道:「凡是畫人物,才是人家出潤筆請他畫的;其餘那些翎毛、花卉、草蟲小品,都是畫了賣給扇子店裡的,不過幾角洋錢一幅中堂,還不知幾時才有人來買呢。他們這個,叫做『交行生意』。」

我道:「喜歡扯謊的人,多半是無品的,不知雪漁怎樣?」德泉道:「豈但扯謊的無品,我眼睛裡看見畫得好的畫家,沒有一個有品的。任伯年是兩三個月不肯剃頭的,每剃一回頭,篦下來的石青、石綠,也不知多少。這個還是小節。有一位任立凡,畫的人物極好,並且能小照。劉芝田做上海道的時候,出五百銀子,請他畫一張合家歡。先差人拿了一百兩,放了小火輪到蘇州來接他去。他到了衙門裡,只畫了一個臉面,便借了二百兩銀子,到租界上去頑,也不知他頑到那裡,只三個月沒有見面。一天來了,又畫了一隻手,又借了一百兩銀子,就此溜回蘇州來了。那位劉觀察,化了四百銀子只得了一張臉、一隻手。你道這個成了甚麼品格呢?又吃的頂重的煙癮,人家好好的出錢請他畫的,卻擱着一年兩年不畫;等窮的急了,沒有煙吃的時候,只要請他吃二錢煙,要畫甚麼是甚麼。你想這種人是受人抬舉的麼!說起來他還是名士派呢。還有一個胡公壽,是松江人,詩、書、畫都好,也是赫赫有名的。這個人人品倒也沒甚壞處,只是一件,要錢要的太認真了。有一位松江府知府任滿進京引見,請他寫的,畫的不少,打算帶進京去送大人先生禮的;開了上款,買了紙送去,約了日子來取。他應允了,也就寫畫起來。到了約定那一天,那位太守打發人拿了片子去取。他對來人說道:『所寫所畫的東西,照仿單算要三百元的潤筆,你去拿了潤筆來取。』來人說道:『且交我拿去,潤筆自然送來。』他道:『我向來是先潤後動筆的,因為是太尊的東西,先動了筆,已經是個情面,怎麼能夠一文不看見就拿東西去!』來人沒法,只得空手回去,果然拿了三百元來,他也把東西交了出來。過了幾天,那位太守交卸了,還住在衙門裡。定了一天,大宴賓客,請了滿城官員,與及各家紳士,連胡公壽也請在內。飲酒中間,那位太守極口誇獎胡公壽的字畫,怎樣好,怎樣好。又把他前日所寫所畫的,都拿出來彼此傳觀,大家也都讚好。太守道:『可有一層,象這樣好東西,自然應該是個無價寶了,卻只值得三百元!我這回拿進京去,送人要當一份重禮的;倘使京裡面那些大人先生,知道我僅化了三百元買來的,卻送幾十家的禮,未免要怪我慳吝,所以我也不要他了。』說罷,叫家人拿火來一齊燒了。羞得胡公壽逃席而去。從此之後,他遇了求書畫的,也不敢孳孳計較了,還算他的好處。」我道:「這段故事,好象《儒林外史》上有的,不過沒有這許多曲折。這位太守,也算善抄藍本的了。」說話之間,天色晚將下來,一宿無話。

次日起來,便望雪漁,誰知等到十點鐘還不見到。我道:「這位先生只怕靠不住了。」德泉道:「有酒在這裡,怕他不來。這個人酒便是他的性命。再等一等,包管就到了。」說聲未絶,雪漁已走了進來,說道:「你們要找房子,再巧也沒有,養育巷有一家小錢莊,只有一家門面,後進卻是三開間、四廂房的大房子,此刻要把後進租與人家。你們要做字型大小,那裡最好了。我們就去看來。」德泉道:「費心得很!你且坐坐,我們吃了飯去看。」雪漁道:「先看了罷,吃飯還有一會呢;而且看定了,吃飯時便好痛痛的吃酒。」德泉笑道:「也罷,我們去看了來。」於是一同出去,到養育巷看了,果然甚為合式。

說定了,明日再來下定。

於是一同回棧,德泉沿路買了兩把團扇,幾張宣紙,又買了許多顏料、畫筆之類。雪漁道:「你又要我畫甚麼了?」德泉道:「隨便畫甚麼都好。」回到棧裡,吃午飯時,雪漁又吃了好些酒。飯後,德泉才叫他畫一幅中堂。雪漁道:「是你自己的,還是送人的?」德泉道:「是送一位做官的,上款寫『繼之』罷。」雪漁拿起筆來,便畫了一個紅袍紗帽的人,騎了一匹馬,馬前畫一個太監,雙手舉着一頂金冠。畫完了,在上面寫了「馬上陞官」四個字。問道:「這位繼之是甚麼官?」德泉道:「是知縣。」他便寫「繼之明府大人法家教正」。我暗想,繼之不懂畫,何必稱他法家呢。正這麼想著,只見他接着又寫「質諸明眼,以為何如」。這「明眼」兩個字,又是抬頭寫的。我心中不覺暗暗可惜道:「畫的很好,這個款可下壞了!」再看他寫下款時,更是奇怪。


  

正是:偏是胸中無點墨,喜從紙上亂塗鴉。要知他寫出甚麼下款來,且待下回再記——

038回 畫士攘詩一何老臉 官場問案高坐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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