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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62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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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王大嫂道:「你兩位不厭煩瑣,等我慢慢的講來。」又指着端甫道:「這位王先生,我認得你,你只怕不認得我。我時常到黎家去,總見你的。前天黎二少來,說三少死了,要把秋菊賣掉,做盤費到天津尋黎老爺,越快越好。我道:『賣人的事,要等有人要買才好講得,哪裡性急得來。』他說:『妓院裡是隨時可以買人的。』我還對他說:『恐怕不妥當,秋菊雖是丫頭出身,然而卻是你們黎公館的少奶奶,賣到那裡去須不好聽,怕與你們老爺做官的面子有礙。』他說:“秋菊何嘗算甚麼少奶奶!三少在日,並不曾和他圓房。只有老姨太太在時,叫他一聲媳婦兒;老太太雖然也叫過兩聲,後來問得他做丫頭的名叫秋菊,就把他叫着頑,後來就叫開了。閤家人等,那個當他是個少奶奶。今日賣他,只當賣丫頭。’他說得這麼斬截,我才答應了他。」又指着鴇婦道:「我素知這個阿七媽要添個姑娘,就來和他說了。昨天早起,我就領了秋菊到他家去看。到了晚上,我又帶了黎二少去,等他們當面講價。黎二少要他一百五十元,阿七媽只還他八十。還是我從中說合,說當日娶他的時候,也是我的原媒,是一百元財禮,此刻就照一百元的價罷。兩家都依允了,契據也寫好了,只欠未曾交銀。忽然他家姑娘來說,有兩個包探在樓上,要阿七媽去問話。我也吃了一驚,跟着到樓上去,在門外偷看,見你兩位問話。我想王先生是他同居,此刻出頭邀了包探來,這件事沾不得手。等問完了話,阿七媽也不敢買了,我也不敢做中了。當時大家分散,我便回來。他兩個往哪裡去了,我可不曉得了。」我問端甫道:「難道回去了?」端甫道:「斷未回去!我同他同居,統共只有兩樓兩底的地方,我便占了一底,回去了豈有不知之理。」我道:「莫非景翼把他藏過了?然而這種事,正經人是不肯代他藏的,藏到哪裡去呢?」端甫猛然省悟道:「不錯,他有一個鹹水妹相好,和我去坐過的,不定藏在那裡。」我道:「如此,我們去尋來。」端甫道:「此刻不過十點鐘,到那些地方太早。」我道:「我們只說有要緊事找景翼,怕甚麼!」說罷,端甫領了路一同去。

好得就在虹口一帶地方,不遠就到了。打開門進去,只見那鹹水妹蓬着頭,象才起來的樣子。我就問景翼有來沒有。鹹水妹道:「有個把月沒有來了。他近來發了財,還到我們這裡來麼,要到四馬路嫖長三去了!」我道:「他發了甚麼財?」鹹水妹道:「他的兄弟死了,八口皮箱裡的金珠首飾、細軟衣服,怕不都是他的麼!這不是發了財了!」我見這情形,不象是同他藏着人的樣子,便和端甫起身出來。端甫道:「這可沒處尋了,我們散了罷,慢慢再想法子。」正想要分散,我忽然想起一處地方來道:「一定在那裡!」便拉著端甫同走。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知想著甚麼地方,且待下回再記——

034回 蓬蓽中喜逢賢女子 市井上結識老書生

當下正要分手,我猛然想起那個甚麼王大嫂,說過當日娶的時候,也是他的原媒,他自然知道那秋菊的舊主人的了。或者他逃回舊主人處,也未可知,何不去找那王大嫂,叫他領到他舊主人處一問呢。當下對端甫說了這個主意,端甫也說不錯。於是又回到廣東街,找着了王大嫂,告知來意。王大嫂也不推辭,便領了我們,走到靖遠街,從一家後門進去。門口貼了「蔡宅」兩個字。王大嫂一進門,便叫着問道:「蔡嫂,你家秋菊有回來麼?」我等跟着進去,只見屋內安着一鋪床,床前擺着一張小桌子,這邊放著兩張竹杌;地下爬着兩個三四歲的孩子;廣東的風爐,以及沙鍋瓦罐等,縱橫滿地。原來這家人家,只住得一間破屋,真是寢于斯、食于斯的了。我暗想這等人家也養着丫頭,也算是一件奇事。只見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站起來應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王大嫂。那兩位是誰?」王大嫂道:「是來尋你們秋菊的。」那蔡嫂道:「我搬到這裡來,他還不曾來過,只怕他還沒有知道呢。要找他有甚麼事,何不到黎家去?昨天我聽見說他的男人死了,不知是不是?」王大嫂道:「有甚不是!此刻只怕屍也化了呢。」蔡嫂道:「這個孩子好命苦!我很悔當初不曾打聽明白,把他嫁了個癱子,誰知他癱子也守不住!這兩位怎麼忽然找起他來?」一面說,一面把孩子抱到床上,一面又端了竹杌子過來讓坐。王大嫂便把前情後節,詳細說了出來。蔡嫂不勝錯愕道:「黎二少枉了是個讀書人,怎麼做了這種禽獸事!無論他出身微賤,總是明媒正娶的,是他的弟婦,怎麼要賣到妓院裡去?縱使不遇見這兩位君子仗義出頭,我知道了也是要和他講理的,有他的禮書、婚帖在這裡。我雖然受過他一百元財禮,我辦的陪嫁,也用了七八十。我是當女兒嫁的,不信,你到他家去查那婚帖,我們寫的是義女,不是甚麼丫頭;就是丫頭,這賣良為娼,我告到官司去,怕輸了他!你也不是個人,怎麼平白地就和他幹這個喪心的事!須知這事若成了,被我知道,連你也不得了。你四個兒子死剩了一個,還不快點代他積點德,反去作這種孽。照你這種行徑,只怕連死剩那個小兒子還保不住呢!」一席話,說得王大嫂啞口無言。我不禁暗暗稱奇,不料這蓽門圭竇中,有這等明理女子,真是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因說道:「此刻幸得事未辦成,也不必埋怨了,先要找出人來要緊。」蔡嫂流着淚道:「那孩子笨得很,不定被人拐了,不但負了兩位君子的盛心,也枉了我撫養他一場!」又對王大嫂道:「他在青雲裡舊居時,曾拜了同居的張嬸嬸做乾娘。他昨夜不敢回夫家去,一定找我,我又搬了,張嬸嬸一定留住了他。然而為甚麼今天還不送他來我處呢?要就到他那裡去看看,那裡沒有,就絶望了。」說著,不住的拭淚。我道:「既然有了這個地方,我們就去走走。」蔡嫂站起來道:「恕我走路不便,不能奉陪了,還是王大嫂領路去罷。兩位君子做了這個好事,公侯萬代!」說著,居然嗚嗚的哭起來,嘴裡叫着「苦命的孩子」。


  
我同端甫走了出來,王大嫂也跟着。我對端甫道:「這位蔡嫂很明白,不料小戶人家裡面有這種人才!」端甫道:「不知他的男人是做甚麼的?」王大嫂道:「是一個廢人,文不文,武不武,窮的沒飯吃,還穿著一件長衫,說甚麼不要失了斯文體統。兩句書只怕也不曾讀通,所以教了一年館,只得兩個學生,第二年連一個也不來了。此刻窮的了不得,在三元宮裡面測字。」我對端甫道:「其婦如此,其夫可知,回來倒可以找他談談,看是甚麼樣的人。」端甫道:「且等把這件正經事辦妥了再講。只是最可笑的是,這件事我始終不曾開一句口,是我閙起來的,卻累了你。」我道:「這是甚麼話!這種不平之事,我是赴湯蹈火,都要做的。我雖不認得黎希銓,然而先君認得鴻甫,我同他便是世交,豈有世交的妻子被辱也不救之理。承你一片熱心知照我,把這個美舉分給我做,我還感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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