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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是晚飯的時候,便留佚廬便飯。他同德泉是極熟的,也不推辭。一時飯罷,大家坐到院子裡乘涼,閒閒的又談起製造局來。我問起這局的來歷。佚廬道:「製造局開創的總辦是馮竹儒,守成的是鄭玉軒、李勉林,以後的就平常得很了。到了現在這一位,更是百事都不管,天天只在家裡唸佛。你想那個局如何會辦得好呢。」我道:「開創的頗不容易。」佚廬道:「正是。不講別的,偌大的一個局,定那章程規則,就很不容易。馮總辦的時候,規矩極嚴,此刻寬的不象樣子了。據他們說,當日馮總辦,每天親巡各廠去查工,晚上還查夜。有一夜極冷;有兩三個司事同住在一個房裡,大家燒了一小爐炭禦寒。可巧馮總辦查夜到了,嚇得他們甚麼似的,內中一個,便把這個炭爐子藏在椅子底下,把身子擋住。偏偏他老先生又坐下來談了幾句天才去。等他去後連忙取出炭爐時,那椅面已經烘的焦了。倘使他再不走,坐這把椅子的那位先生,屁股都要燒了呢。此刻一到冬天,那一個司事房裡沒有一個煤爐?只舉此一端,其餘就可想了。這位總辦,別的事情不懂,一味的講究節省,局裡的司事穿一件新衣服,他也不喜歡,要說閒話。你想趙小雲坐馬車,被他看見了,他也不願意,就可想而知了。其實我看是沒有一處不糜費。單是局裡用的幾個外國人,我看就大可以省得。他們拿了一百、二百的大薪水,遇了疑難的事,還要和中國工師商量,這又何苦用着他呢!還有廣方言館那譯書的,二三百銀子一月,還要用一個中國人同他對譯,一天也不知譯得上幾百個字。成了一部書之後,單是這筆譯費就了不得。」我道:「卻譯些甚麼書呢?」佚廬道:「都有。天文、地理、機器、算學、聲光、電化,都是全的。」我道:「這些書倒好,明日去買他兩部看看,也可以長點學問。」佚廬搖頭道:「不中用。他所譯的書,我都看過,除了天文我不懂,其餘那些聲光電化的書,我都看遍了,都沒有說的完備。說了一大篇,到了最緊要的竅眼,卻不點出來。若是打算看了他作為談天的材料,是用得着的;若是打算從這上頭長學問,卻是不能。」我道:「出了偌大薪水,怎麼譯成這麼樣?」佚廬道:「這本難怪。大凡譯技藝的書,必要是這門技藝出身的人去譯,還要中西文字兼通的才行。不然,必有個詞不達意的毛病。你想,他那裡譯書,始終是這一個人,難道這個人就能曉盡了天文、地理、機器、算學、聲光、電化各門麼?外國人單考究一門學問,有考了一輩子考不出來,或是兒子,或是朋友,去繼他志才考出來的。談何容易,就胡亂可以譯得!只怕許多名目還閙不清楚呢。何況又兩個人對譯,這又多隔了一層膜了。」我道:「胡亂看看,就是做了談天的材料也好。」佚廬道:「也未嘗不可以看看,然而也有誤人的地方。局裡編了一部《四裔編年表》,中國的年代,卻從帝嚳編起。我讀的書很少,也不敢胡亂批評他,但是我知道的,中國年代,從唐堯元年甲辰起,才有個甲子可以紀年,以前都是含含糊糊的,不知他從哪裡考得來。這也罷了。誰知到了周朝的時候,竟大錯起來。你想,拿年代合年代的事,不過是一本中西合歷,只費點翻檢的工夫罷了,也會錯的,何況那中國從來未曾經見的學問呢。」我道:「是怎麼錯法呢?是把外國年份對錯了中國年份不是?」佚廬道:“這個錯不錯,我還不曾留心。只是中國自己的年份錯了,虧他還刻出來賣呢。你要看,我那裡有一部,明日送過來你看。
我那書頭上,把他的錯處,都批出來的。”
正是:不是山中無曆日,如何歲月也模糊?當下夜色已深,大家散了。要知他錯的怎麼,且待我看過了再記——
第
031回 論江湖揭破偽術 小勾留驚遇故人
到了次日午後,方佚廬果然打發人送來一部《四裔編年表》。我這兩天帳也對好了,東西也買齊備了,只等那如意的裝潢匣子做好了,就可以動身。左右閒着,便翻開來看。見書眉上果然批了許多小字,原書中國曆數,是從少昊四十年起的,卻又註上「壬子」兩個字。我便向德泉借了一部《綱鑒易知錄》,去對那年干。從唐堯元年甲辰起,逆推上去,帝摯在位九年,帝嚳在位七十年,顓頊氏在位七十八年,少昊氏在位八十四年。從堯元年扣至少昊四十年,共二百零一年。照着甲辰干支逆推上去,至二百零一年應該是癸未,斷不會變成壬子之理。這是開篇第一年的中國干支已經錯了。他底下又注着西曆前二千三百四十九年。我又檢查一檢查,耶穌降生,應該在漢哀帝元壽二年。逆推至漢高祖乙未元年,是二百零六年。又加上秦四十二年,周八百七十二年,商六百四十四年,夏四百三十九年,舜五十年,堯一百年,帝摯九年,帝嚳七十年,顓頊氏七十八年,少昊共在位八十四年。扣至四十年時,西曆應該是耶穌降生前二千五百五十五年。其中或者有兩回改換朝代的時候,參差了三兩年,也說不定的,然而照他那書上,已經差了二百年了。開卷第一年,就中西都錯,真是奇事。又翻到第三頁上,見佚廬書眉上的批寫着:「夏帝啟在位九年,太康二十九年,帝相二十八年。自帝啟五年至帝相六年,中間相距五十一年。今以帝啟五年作一千九百七十四年,帝相六年作一千九百三十七年,中間相距才三十七年耳,此處即舛誤十四年之多矣」云云。以後逐篇翻去,都有好些批,無非是指斥編輯的,算去卻都批的不錯。
金子安跑過來對我一看道:「呀!你莫非在這裡打鐵算盤?」我此時看他錯誤的太多,也就無心去看。想來他把中西的年歲,做一個對錶,尚且如此錯誤,中間的事蹟,我更無可稽考的,看他做甚麼呢。正在這麼想著,聽得金子安這話,我便笑問道:「怎麼叫個鐵算盤?我還不懂呢。」金子安道:「這裡又擺着歷本,又擺着算盤,又堆了那些書,不是打鐵算盤麼。」我問到底甚麼叫鐵算盤。子安道:「不是拿算盤算八字麼?」我笑道:「我不會這個,我是在這裡算上古的年數。」子安道:「上古的年數還算他做甚麼?」我問道:「那鐵算盤到底是甚麼?」子安道:「是算命的一個名色。大概算命的都是排定八字,以五行生剋推算,那批出來的詞句,都是隨他意寫出來的;惟有這鐵算盤的詞句,都在書上刻着。排八字又不講五行,只講數目,把八個字的數目疊起來,往書上去查,不知他怎樣的加法,加了又查,每查着的,只有一個字,慢慢加上,自然成文,判斷的很有靈驗呢。」我道:「此刻可有懂這個的,何妨去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