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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53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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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次日,再看那如意,顏色甚好,就買定了,另外去配紫檀玻璃匣子。只是那小輪船,一時沒處買。德泉道:「且等後天禮拜,我有個朋友說有這個東西,要送來看,或者也可以同那如意一般,撈一個便宜貨。」我問是哪裡的朋友。德泉道:「是一個製造局畫圖的學生,他自己畫了圖,便到機器廠裡,叫那些工匠代他做起來的。」我道:「工匠們都有正經公事的,怎麼肯代他做這頑意東西?」德泉道:「他並不是一口氣做成功的,今天做一件,明天做一件,都做了來,他自己裝配上的。」

這天我就到某洋行去,見那遠房叔叔,談起了家裡一切事情,方知道自我動身之後,非但沒有修理祠堂,並把祠內的東西,都拿出去賣。起先還是偷着做,後來竟是彰明昭著的了。我不覺嘆了口氣道:「倒是我們出門的,眼底里乾淨!」叔叔道:「可不是麼!我母親因為你去年回去,辦事很有點見地,說是到底出門歷練的好。姑娘們一個人,出了一次門,就把志氣練出來了。恰好這裡買辦,我們沾點親,寫信問了他,得他允了就來,也是迴避那班人的意思。此刻不過在這裡閒住着,只當學生意,看將來罷了。」我道:「可有錢用麼?」叔叔道:「才到了幾天,還不曾知道。」談了一會,方纔別去。我心中暗想,我伯父是甚麼意思,家裡的人,一概不招接,真是莫明其用心之所在;還要叫我不要理他,這才奇怪呢!


  

過了兩天,果然有個人拿了個小輪船來。這個人叫趙小雲,就是那畫圖學生。看他那小輪船時,卻是油漆的嶄新,是長江船的式子。船裡的機器,都被上面裝的房艙、望台等件蓋住。這房艙、望台,又都是活動的,可以拿起來,就是這船的一個蓋就是了,做得十分靈巧。又點火試過,機器也極靈動。德泉問他價錢。小雲道:「外頭做起來,只怕不便宜,我這個只要一百兩。」德泉笑道:「這不過一個頑意罷了,誰拿成百銀子去買他!」小雲道:「這也難說。你肯出多少呢?」德泉道:「我不過偶然高興,要買一個頑頑,要是二三十塊錢,我就買了他,多可出不起,也犯不着。」我見德泉這般說,便知道他不曾說是我買的,索性走開了,等他去說。等了一會,那趙小雲走了。我問德泉說的怎麼。德泉道:「他減定了一百元,我沒有還他實價,由他擺在這裡罷。他說去去就來。」我道:「發昌那個舊的不堪,並且機器一切都露在外面的,也還要一百元呢。」德泉道:「這個不同。人家的是下了本錢做的;他這個是拿了皇上家的錢,吃了皇上家的飯,教會了他本事,他卻用了皇上家的工料,做了這個私貨來換錢,不應該殺他點價麼!」

我道:「照這樣做起私貨來,還了得!」德泉道:「豈但這個!去年外國新到了一種紙捲煙的機器,小巧得很,賣兩塊錢一個。他們局裡的人,買了一個回去。後來局裡做出來的,總有二三千個呢,拿着到處去送人。卻也做得好,同外國來的一樣,不過就是殼子上不曾鍍鎳。」我問甚麼叫鍍鎳。德泉道:「據說鎳是中國沒有的,外國名字叫Nickel,中國譯化學書的時候,便譯成一個『鎳』字。所有小自鳴鐘、洋燈等件,都是鍍上這個東西。中國人不知,一切都說他是鍍銀的,哪裡有許多銀子去鍍呢。其實我看雲南白銅,就是這個東西;不然,廣東瓊州-峒的銅,一定是的。」我道:「銅只怕沒有那麼亮。」德泉笑道:「那是鍍了之後擦亮的;你看元寶,又何嘗是亮的呢。」我道:「做了三千個私貨,照市價算,就是六千洋錢,還了得麼!」德泉道:「豈只這個!有一回局裡的總辦,想了一件東西,照插鑾駕的架子樣縮小了,做一個銅架子插筆。不到幾時,合局一百多委員、司事的公事桌上,沒有一個沒有這個東西的。已經一百多了,還有他們家裡呢,還有做了送人的呢。後來閙到外面銅匠店,仿着樣子也做出來了,要買四五百錢一個呢。其餘切菜刀、劈柴刀、杓子,總而言之,是銅鐵東西,是局裡人用的,沒有一件不是私貨。其實一個人做一把刀,一個杓子,是有限得很。然而積少成多,這筆帳就難算了,何況更是歷年如此呢。私貨之外,還有一個偷——」

說到這裡,只見趙小雲又匆匆走來道:「你到底出甚麼價錢呀?」德泉道:「你到底再減多少呢?」小雲道:「罷,罷!八十元罷。」德泉道:「不必多說了,你要肯賣時,拿四十元去。」小雲道:「我已經減了個對成,你還要折半,好狠呀!」德泉道:「其實多了我買不起。」小雲道:「其實講交情呢,應該送給你,只是我今天等着用。這樣罷,你給我六十元,這二十元算我借的,將來還你。」德泉道:「借是借,買價是買價,不能混的,你要拿五十元去罷,恰好有一張現成的票子。」說罷,到裡間拿了一張莊票給他。小雲道:「何苦又要我走一趟錢莊,你就給我洋錢罷。」德泉叫子安點洋錢給他,他又嫌重,換了鈔票才去。臨走對德泉道:「今日晚上請你吃酒,去麼?」德泉道:「哪裡?」小雲道:「不是沈月卿,便是黃銀寶。」說著,一徑去了。德泉道:「你看!賣了錢,又這樣化法。」

我道:「你方纔說那偷的,又是甚麼?」德泉道:「只要是用得着的,無一不偷。他那外場面做得實在好看,大門外面,設了個稽查處,不准拿一點東西出去呢。誰知局裡有一種燒不透的煤,還可以再燒小爐子的,照例是當煤渣子不要的了,所以準局裡人拿到家裡去燒,這名目叫做『二煤』,他們整籮的抬出去。試問那煤籮裡要藏多少東西!」我道:「照這樣說起來,還不把一個製造局偷完了麼!」說話時,我又把那輪船揭開細看。德泉道:「今日禮拜,我們寫個條子請佚廬來,估估這個價,到底值得了多少。」我道:「好極,好極!」於是寫了條子去請,一會到了。


  
正是:要知真價值,須俟眼明人。不知估得多少價值,且待下回再記——

030回 試開車保民船下水 誤紀年製造局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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